那面写着“妙手回春,演技圣手”的锦旗,最终没能长久地挂在漏雨点下方。
倒不是陆子昂终于感到了羞耻,而是宇文殇声称那红底金字在阴雨天反射的光线过于诡异,严重影响了他写代码的灵感,甚至可能导致他写出带 bug 的程序。
“你那程序有没有 bug,跟这旗子有什么关系?”
陆子昂慢悠悠地擦着茶杯。
“这是一种感觉!玄学干扰!懂不懂?”宇文殇痛心疾首,“就像你写歌找不到调一样!” 陆子昂想了想,把锦旗摘下来,塞进了放茶叶的柜子最底层,跟受潮的龙井作伴去了。
眼不见为净。
“大师”的风波似乎渐渐平息了些。
那些骚扰电话和陌生面孔少了,大约是新鲜劲过了,或者又有了新的热点可供追逐。
互联网的记忆比金鱼还短,陆子昂对此深有体会。
他依旧每天遛狗、喝茶、听阿婆的收音机,偶尔对着漏雨的屋顶发愁,盘算着是不是该彻底翻修一下,又很快被这个想法的巨大工程量吓退,决定还是先用盆接着比较省事。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慢得像老街口那棵老槐树上滴落的树脂。
直到张明宇这小子又捅了娄子。
他不知从哪儿接了个活儿,在一个小成本网大里演个有几句台词的小反派,兴奋得一夜没睡,拉着陆子昂絮叨了半天人物小传。
陆子昂听得昏昏欲睡,只记得最后好像叮嘱了一句:“收着点演,别太使劲,跟抻面似的,劲大了容易断。”
结果拍摄当天,张明宇大概是紧张过度,把“收着点”理解成了“收着点力气”,演到被主角一拳打倒的戏份时,他生怕碰着对方,躲闪的幅度大了点,姿势扭曲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撞翻了旁边的道具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导演气得当场骂娘。视频不知被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拍了下来,传到了网上,tag 还带上了#陆子昂高徒#、#瞎扯淡学派实战演练#。
于是,陆子昂那刚平静没几天的名字,又跟着“社死”现场一起被拱上了话题榜。
评论区简直成了欢乐的海洋:
“哈哈哈这就是‘收着点演’的真谛吗?学到了学到了!”
“大师:我教的是生活,你演的是事故。”
“求陆大师心理阴影面积!”
“虽然但是……小哥摔得还挺有喜剧效果的,考虑往谐星发展吗?”
“@陆子昂,陆老师,出来管管你徒弟啊!”
张明宇耷拉着脑袋,像只淋雨的小鹌鹑,蹲在茶馆门口不敢进来。
宇文殇一边狂笑一边把手机怼到陆子昂面前:“老陆!快看!你学派开枝散叶了!就是这枝叶长得有点歪!”
陆子昂额角青筋跳了跳,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道:
“进来。” 张明宇磨磨蹭蹭地挪进来,声音跟蚊子哼似的:“昂哥……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不该给你丢人……”
“屁!”陆子昂把抹布扔进水盆,“我是让你收着点演,不是让你躲镜头!你是去演戏,不是去碰瓷!心里没底,脚下就没根,慌什么?”
他难得说了一长串,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张明宇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那该怎么有根?”
“去,”陆子昂指了指墙角那箱受潮的表演书,“挑本最厚的,顶头上,绕着老街走三圈,不准掉下来。什么时候走稳了,什么时候就知道根在哪儿了。”
张明宇:“……”这又是什么瞎扯淡训练法?
但他不敢问,老老实实去翻书了。
宇文殇凑过来,小声问:“老陆,你这又是哪一出?”
“治他同手同脚的毛病。”陆子昂面无表情,“省得下次再撞坏道具,赔钱。”
这离谱的“顶书练根骨”法不知怎么又传了出去。
这次没掀起太大风浪,倒是成了圈内一个小众的梗。偶尔有十八线小演员在微博晒出顶着一本书走路(通常是在健身房或家里)的打卡照片,tag
#今日陆氏练功#,底下评论一堆“加油,争取早日不撞道具”。
陆子昂对此一概不知,就算知道了也懒得理会。他最近的精力被另一件事占据了——那窝燕子又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衔枝叼泥,似乎打算在旧巢的基础上搞个“扩建工程”。
这直接导致屋檐下的“空袭”频率显着增加,阿黄都不敢在门口那块地垫上睡觉了。
陆子昂盯着那忙碌的燕子一家,看了好几天,最后认命地又去找了块更宽大的木板,比划着怎么给它们搭个更宽敞安全的“阳台”。
他蹲在梯子上敲敲打打的时候,王导的车又停在了茶馆门口。
这次王导没急着下车,先在车里观察了一会儿,确认陆子昂手里拿的是锤子而不是凶器,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老陆……商量个事儿?” “说。” “那什么……《春风不解意》不是有点水花嘛,平台想搞个线上主创见面会,直播的那种……他们……他们想请你也露个脸,不用多说,就坐那儿,当个吉祥物……哦不,是镇场大师!”王导说得飞快,生怕被拒绝。
陆子昂头也没回,专注地固定着那块木板:“没空。” “就半小时!不,二十分钟!报酬好说!” “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陆子昂敲完最后一锤,拍了拍手,从上往下看着王导。
王导看着他洗得发白的t恤,沾着泥点的裤腿,以及门口那几个接雨的搪瓷盆,昧着良心说:“不像!但这是艺术!是交流!”
陆子昂从梯子上下来,拎起脚边的水桶:“告诉他们,我最近闭关,研究鸟类建筑学,没空普度众生。”
王导:“……”他看着那块粗糙的木板“阳台”,和上面刚刚竣工、得意洋洋蹦跶着的燕子,彻底没了脾气。
最终线上见面会陆子昂还是没去。不过据说直播时,王导的电脑屏保不知怎么突然跳了出来,是一张陆子昂茶馆门口的照片,角落里的锦旗一角隐约可见。
弹幕瞬间沸腾,纷纷刷起“大师虽未到场,但精神与我们同在!”“看到锦旗了!果然是传说!”
陆子昂是从宇文殇的狂笑中知道这事的。他沉默地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去菜市场时,顺手把王导最爱吃的那家酱鸭脖全买光了。
傍晚,茶馆里茶香氤氲。张明宇顶着一本厚书,颤巍巍地在屋里绕圈,阿黄好奇地跟在他脚边。
宇文殇在敲代码,键盘声噼里啪啦。屋檐下,燕子在新修的“阳台”上叽叽喳喳。
陆子昂坐在窗前,稿纸上画着几道凌乱的线,像五线谱,又像屋顶漏雨的水痕。他偶尔抬头,看看练功的张明宇,看看打字的宇文殇,再看看窗外的燕子和老街。
手机安静地躺在角落,充电线连着,没有未读消息闪烁。
他拿起笔,在那些凌乱的线条上,又随意地添了几个音符。 风评也罢,大师也罢。 日子就这么过,好像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