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都吵成了这个样子,在里间睡觉的张花朵也不得不起身,尽管是满脑袋都是疑问和眩晕,但还是推开了门,问道:“爸,这是怎么了?咋这么吵?”
看到张花朵从里间出来,张风帆和毛鸿宾全都愣住了,但随即毛鸿宾就立刻说道:“啊呀,花朵呀,你怎么睡这里了?吃饭了么?叔叔给你泡个面吃呀……”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充满了夸张的关切,“瞧瞧这小脸白的,饿了吧?走走走,毛叔叔带你吃好吃的去!泡面!最新款的!管够!”他几乎是半推半架着张花朵往前走,脚步飞快。
张花朵被他带得踉跄了一下,受伤的腿传来一阵钝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疼痛反而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任由毛鸿宾拉着,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区穿行。大片区域已经熄灯,只剩下安全通道幽绿的光和远处茶水间透出的惨白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显得有些鬼魅。
在茶水间门口,张花朵趁着毛鸿宾松手去开灯的空档,忍不住悄然回头。
透过办公室门上的磨砂玻璃,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沉重的轮廓——张风帆依旧低着头,僵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他半边脸,那身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寂。一种尖锐的心疼瞬间攫住了她,而刚刚听到的那些秘密,也令她有些晕眩。
毛鸿宾“啪”地按亮了茶水间的灯,刺眼的白光让张花朵眯起了眼。
“来来来,看看咱们金主爸爸的诚意!”毛鸿宾故作轻松地踢开一个纸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各种口味方便面。
他弯下腰,圆滚滚的肚子几乎顶到箱子,一边翻捡一边大声念叨,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紧绷:“红烧牛肉!经典!辣白菜!开胃!豚骨浓汤!啧啧,这味香!小花朵,想吃啥?随便挑,管饱!”他抓起几包面,献宝似的举着,眼神却忍不住瞟向办公室的方向,带着后怕。
张花朵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复杂情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辣白菜吧。”
她走上前,轻轻把毛鸿宾按在茶水间唯一的小圆凳上,“毛总,您歇着,我来煮。以前和我哥花强,可是靠这个活命的,煮泡面,我有独门秘籍。”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动作麻利地拆包装,烧水,洗小锅,仿佛刚才办公室里那场天翻地覆的争吵从未发生。
滚水注入小锅,蒸汽升腾,模糊了张花朵的视线。她盯着翻滚的水泡,心思却早已飞远。
张风帆和任敏敏……这对在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导演伉俪”,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所谓的恩爱夫妻,不过是公关稿里的精美包装。他们之间的争吵,从张花朵有记忆起就从未停止。生活琐事,工作安排,甚至任敏敏今天戴的珠宝不够衬她的新裙子……都能成为导火索。
妈妈林晶走的时候,张风帆的世界仿佛塌了一半。他把年幼的张花强和张花朵丢给林家姥爷姥姥,自己则一头扎进片场,用一部接一部的电影来麻痹痛苦。偌大的四合院反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姥爷的京胡,姥姥的糖醋排骨,哥哥花强带着她爬树掏鸟窝……那些日子,简单又温暖。
直到那个阴沉的下午。张风帆闯进四合院,噗通一声跪在姥爷姥姥面前,脸色铁青,声音嘶哑:“爸,妈……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林晶……我……我把一个女演员的肚子……搞大了……得娶她。”
那一刻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姥爷沉默了很久,久到张花朵以为他会拿起门后的扫帚把父亲打出去。
最终,姥姥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风帆啊,晶儿走了,我们也不能捆着你一辈子……娶就娶吧。只有一个条件,她对花强和花朵得好。还有,”姥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得立个遗嘱,白纸黑字写清楚,你张风帆百年之后,所有的东西,都是花强和花朵的!”
当时才十几岁的张花强还在一旁笑嘻嘻地插嘴:“老爸,那你可得努力多拍几部大片,多挣点钱!这样以后我就能躺平当个富贵闲人咯!花朵嘛,招个上门女婿,咱们家养着!”童言无忌,却也让凝重的气氛松动了些许。
两个孩子对那个即将到来的“新妈妈”,谈不上期待,也谈不上抗拒,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生活的改变。
任敏敏顶着“张风帆夫人”的头衔,星途坦荡。她聪明,漂亮,懂得利用资源,很快从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跻身一线,在国内国际都打开了局面,风头一时无两。
那几年,张家的餐桌上,谈论最多的就是任敏敏又接了哪个国际大导的戏,走了哪个电影节的红毯。
然而,表面的风光掩盖不了内里的冰冷。张风帆始终觉得,自己是被任敏敏用孩子“绑架”了。她利用他的名气和资源迅速上位,这本身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任敏敏日渐膨胀的物欲。她沉迷于米国的奢华生活,挥金如土,像个不知餍足的饕餮。
更糟糕的是,她迷上了收藏“古董”,真假莫辨,动辄豪掷千金,还热衷于在社交圈炫耀。每一次她买回那些天价“宝贝”,紧随而来的往往就是热搜上的嘲讽——“#张风帆妻子任敏敏又交智商税#”、“#天价赝品再现江湖#”。
张风帆不得不一次次动用自己的人脉和金钱,去平息这些风波,像个永远在收拾烂摊子的消防员。
争吵,如同附骨之疽,在名利的温床上疯狂滋生。
从最初的争执,到后来的摔东西,再到如今隔着太平洋的深夜咆哮……裂痕早已深如鸿沟,无法弥合。
张风帆看着任敏敏在米国挥霍无度,听着她理直气壮地索要资金去购买那个什么“刘叔叔”推荐的“碗”,一个念头在他疲惫而愤怒的心底,如同冰冷的毒蛇般悄然抬头,盘旋不去——离婚。
这个念头,在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
“扑簌簌——”张花朵将调料包倒进热滚滚的面汤里,浓郁的辣白菜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味蕾。
“嗯!香!”毛鸿宾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试图活跃气氛,“花朵丫头这手艺,绝了!比外面馆子里的还好!”他拿起一次性筷子,搓了搓,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心思也不全在面上。
张花朵将泡好的面端到小圆桌上,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看着毛鸿宾,轻声问:“我爸他……和我小妈,是不是已经出了很大的问题?”
毛鸿宾夹面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避开张花朵清澈的目光,低头搅动着碗里的面,含糊地说:“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爸他……这些年,不容易。”
他终究没敢说太多,只是那声叹息,比千言万语都沉重,在弥漫着泡面香气的寂静茶水间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