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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逆流韶华 > 第335章 没人喊他名字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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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对寂静的渴求,像一株在喧嚣石缝里顽强生出的藤,一旦见了光,便疯狂地朝着水源的方向生长。

第二天,沈星河就离开了省城,只带了一个背包,坐上了去往邻县的绿皮火车。

县城不大,一条青灰色的河流穿城而过,名叫玉带河。

他在河边找到了一处挂着“出租”牌子的老木屋。

屋子是两层结构,木头因常年水汽浸润而呈现出深沉的颜色,二楼的窗户正对着河面,推开窗,能看见河水打着旋儿,缓缓流向远方。

房东是一位寡居的孙姓老人,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

她打量着沈星河,看他衣着简单,眼神干净,不像个惹是生非的。

老人说,这屋子租金可以只收一半,但有个条件。

“楼上的阁楼,雨天漏得厉害,我年纪大了,爬不动。你要是愿意住,就得帮我把那阁楼修好。”

沈星河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他没提自己的过往,只说自己是路过,想在这里歇一阵。

老人也不多问,收了半价租金,便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交给了他。

从此,县城多了一个沉默的租客。

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沈星河会沿着河堤散步。

他看着戴斗笠的渔夫划着小船,熟练地撒下清晨的第一网;看着三三两两背着书包的学生,口中念着课文,快步跑过石桥;看着菜贩们推着板车,在河边的空地上支起摊子,叫卖声混着水汽,鲜活而真实。

起初,邻里们对他感到好奇。

有人在河边洗衣时会问他:“小伙子,哪儿人啊?叫什么名字?”

他总是微笑着回答:“姓沈,名字早就不用了。”

问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不再追究。

见他每日都在阁楼上敲敲打打,搬运瓦片木料,便有人开始称呼他“修屋顶的老沈”。

房东孙婆婆有个七八岁的孙女,偶尔会跑来玩,看见沈星河在院里磨一把生锈的菜刀,便怯生生地告诉同学:“那个叔叔会磨刀,磨得可快了。”

“老沈”、“那个会磨刀的叔叔”,这些带着功能性而非身份性的称呼,像一件宽松的外套,披在了沈星河身上。

他从未纠正过,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发现,当一个名字彻底脱离了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和责任的负担时,它才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而拥有它的人也一样。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冷灶堂”里,一场关于记忆的革新也在悄然进行。

林夏主持了秋季的轮值改革讨论会。

她提议,为了让“冷灶堂”更有生命力,应该取消那些带有沉重纪念色彩的“特别纪念日”,改为每月一次的自发性聚餐,谁家有新鲜事、谁家有好手艺,都可以作为当月的主题。

“这样更有人情味,也更轻松。”她解释道。

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只有吴伯,那个最年长的堂众,有些迟疑地开了口:“那……‘星河讲火夜’呢?那个要不要留着?那孩子讲的故事,有嚼头。”

话音未落,周小海就大大咧咧地打断了他:“哎呀吴伯,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讲不是讲?前两天赵师傅讲他年轻时在供销社斗智斗勇的故事,不比星河说的生动多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众人纷纷附和。

“就是,赵师傅那段子,我回家学给我老婆听,她笑得碗都差点掉了。”

“时代在进步嘛,总不能老守着过去。”

笑声和议论声中,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沈星河”这个名字,就像一块被踩进泥土里的石头,在这片他曾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土地上,被不着痕迹地抹去了。

林夏低头在会议纪要上记录着,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深色的墨点。

她终究没有出声反驳。

散会后,众人说笑着散去,林夏却独自留在了空旷的堂中。

她走到灶台边,从暗格里抽出那本厚厚的《柴火账本》,翻到最后一页。

那幅用残柴画出的、只有寥寥几笔的灶台与火焰的画作,静静地躺在纸上。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粗粝的炭黑色线条,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念出沈星河曾经写下的那句话:“当一句话不再需要被记住……”

窗外,池塘里的蛙鸣声四起,一声接一声,仿佛在回应着这句未完的话语。

沈家老宅,沈建国在院里整理他那个宝贝工具箱。

他一件件擦拭着钳子、扳手,忽然,指尖触到了箱底一个硬硬的边角。

他疑惑地翻找,摸出了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泛黄纸片。

打开一看,他的呼吸蓦地一滞。

那是他复刻铁夹成功那天晚上,从灶灰里偷偷扒拉出来的、沈星河所绘草图的残角。

纸张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但残存的线条却依旧精准、利落,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沈建国盯着那几道墨线看了许久,眼神复杂。

他仿佛能看见儿子当年坐在灯下,眉头微蹙,一笔一画勾勒出这改变了“冷灶堂”命运的图景。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灶台前,将那张图纸残角投进了尚有余烬的灶膛里。

细小的火舌立刻贪婪地卷了上来,墨色的线条在火焰中痛苦地蜷缩,最后化作一只黑色的蝴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飞入了烟囱,消失不见。

他对着空无一物的灶膛,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你妈当年烧掉那些菜谱,是为了逼我学会自己做饭;我今天烧了这张纸,是为了让你那个傻儿子学会,不是什么东西都非得留下来。”

说完,他转身端起桌上早已温凉的粥碗,送到嘴边,习惯性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这个动作,像极了如今在河边小屋里吃饭的沈星河。

傍晚时分,晚霞染红了天际。

林夏带着一群孩子在“冷灶堂”的院子里排练新编的童谣,歌词已经被她改了:

“柴火烧成灰,灶膛有余温。火熄一寸光不散,话传三代味不变。”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唱着唱着,忽然停下来,仰头问她:“林夏姐姐,那沈叔叔呢?他去哪里了?”

林夏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她蹲下身,微笑着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柔声说:“他啊,他变成了风,吹过我们每一家的灶台,帮我们把火吹得旺旺的。”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兴奋地转身跑去告诉其他小伙伴:“我知道了!沈叔叔变成风啦!”

这个充满童话色彩的说法,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迅速在孩子们中间传开,又通过他们,传到了大人们的耳朵里。

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仿佛这是一个最合理、最温情的解释。

当晚,沈建国坐在自家院里乘凉,听见隔壁的小孩对他奶奶说:“奶奶,今天的风好暖和呀,肯定是沈叔叔来看我们了。”

那位老人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回厨房,往灶里又多添了一根干透的松木柴。

午夜,玉带河水声潺潺。

沈星河在窗前的书桌上,翻开了新买的笔记本,写下了第一篇日记。

他给它取了个标题:《无名记事》。

他写着自己在县城的生活,写着修补阁楼的进度,写着清晨河堤上看到的景象。

写到一半,钢笔里的墨水用尽了。

他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墨水瓶,目光落在了手边的茶杯上。

杯里的茶水已经冷透,色泽浓重。

他鬼使神差地,用笔尖蘸了点茶水,继续在纸上书写。

褐色的字迹在白纸上晕染开来,带着一种朦胧的美感,像在浓雾中行路,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窗外天际划过一道惨白的雷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光线掠过墙角,打在墙上挂着的一个玻璃瓶上——那是房东孙婆婆送他的杨梅酒。

瓶身光滑的曲面,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出了他一瞬间的、模糊的脸庞。

在那一刹那,他看到的轮廓,竟与他记忆中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沈星河怔住了,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

他放下笔,推开椅子,缓缓走到院中。

一场暴雨即将来临,风穿过狭窄的巷道,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得晾衣绳上那件他换下的旧衬衫猎猎作响。

空荡荡的袖口在风中摆动,像是在朝他招手,又像是在无声地告别。

他仰头望天,厚重的乌云被撕开一道狭长的裂缝,一线月光从缝隙中艰难地挤了出来,精准地洒在他的肩头,那重量,轻得像一句无人诉说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