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暖帐
赵叔正蹲在楚地商道驻点的院子里,给新砌的灶台抹最后一层泥,指尖沾着的黄土还带着太阳的温气。远处马蹄声骤响,由远及近,尘烟裹着寒气滚过来,他抬头时,一匹棕红色的骏马已停在院门口,马上汉子翻身下来,身上的霜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竟积了薄薄一层。
“赵叔!可算找着您了!”汉子嗓门亮,带着塞北特有的粗粝,他扯了扯沾霜的皮袄,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羊皮内衬,“我是云中郡的巴特尔,管着往西域走的商队。咱那儿的商道驻点,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楚地那土房法子在这儿根本不管用,商队都不敢往这儿走了,再这么下去,开春的生意都要黄了!”
赵叔放下泥抹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凑近了看——巴特尔的眉毛上还挂着冰碴,颧骨冻得通红,说话时哈出的白气比旁人浓些,显然是赶了不少天的路。他往屋里喊了声“阿木,把我那包羊毛毡子拿出来”,转身对巴特尔说:“先进屋暖和暖和,喝碗热汤,慢慢说。”
屋里的火塘正旺,陶罐里炖着的粟米排骨汤咕嘟冒泡,阿木是楚地工匠里最年轻的,刚满二十,手脚麻利地给巴特尔盛了碗汤,又递过一块烤得喷香的麦饼。巴特尔三口两口喝了半碗汤,身子才算缓过来,手指不再打颤:“赵叔,您是不知道,云中那地方,冬天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之前照着楚地的样子盖了土房,墙薄不说,屋顶的茅草风一刮就飞,夜里躺在里头,盖三床被子都冻得睡不着,商队的骆驼都冻得不肯进棚。上个月有个商队在驻点外扎营,半夜雪下得没了膝盖,货物冻硬了不说,还有两个伙计冻着了腿,差点没缓过来。”
赵叔捧着粗瓷碗,眉头拧着。楚地的商道驻点他熟,都是夯土成墙,茅草覆顶,夏天凉快,冬天生个火塘也够暖,可云中郡在塞北,比楚地冷上十好几度,风又大,照搬肯定不行。他琢磨着,手指在碗沿轻轻敲:“楚地的驻点是顺南边的气候来的,云中得防寒风、抗冻,得改改房子的样式。你别急,我挑几个手艺好的工匠,带上保暖的材料,跟你去云中看看。”
第二天一早,赵叔带了五个工匠——阿木,还有擅长夯土的老周、会编毡子的刘婶、懂木工的老陈,以及会盘火炕的王伯。车上装着厚木板、夯土用的石碾、一捆捆新织的羊毛毡,还有楚地特有的桐油(涂在布上能防水),以及几大包驱寒的干姜和艾草。巴特尔骑着马在前头引路,队伍刚出楚地地界,风就渐渐冷了,阿木裹紧了棉袄,还是忍不住打哆嗦:“赵叔,这还没到云中呢,就这么冷,到了那儿不得冻成冰疙瘩?”
赵叔勒住马,往远处望了望——天边的云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雪。他从车上翻出几块厚羊毛毡,分给众人:“把毡子裹在棉袄外头,风就钻不进去了。云中比这儿还冷,咱们得提前适应。”说话间,雪粒子就落了下来,起初是零星几点,后来越下越密,打在毡子上沙沙响。巴特尔催着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雪,不然雪下大了,路就难走了。”
众人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坳,老周和老陈很快搭起了临时帐篷,王伯生了火塘,刘婶煮了锅姜茶。帐篷里,赵叔铺开一张粗纸,用炭笔勾勒驻点的草图:“楚地的土房是地上建墙,云中得把房子往下挖半尺,做成半地穴式的,这样寒风不容易吹进来,还能保暖。墙得比楚地的厚一倍,用夯土掺着麦秸,结实还抗冻。屋顶不能用茅草,得铺两层羊毛毡,再盖一层涂了桐油的麻布,又防雪又防风。”
阿木凑过来看,指着草图问:“赵叔,那屋里怎么取暖?光生火塘怕是不够吧?”王伯接过话:“我琢磨着,屋里盘个火炕,跟北方人家似的,炕烧暖了,整个屋子都能热乎。火炕的烟筒得从墙里走,别露在外面,不然风一吹,烟倒灌进来就麻烦了。”
刘婶也点头:“屋顶的毡子我再编厚点,窗户别太大,用木框镶上涂了桐油的布,既能透光,又能挡寒。门得做双层的,外层是木板,内层挂羊毛毡,开门关门都不怕冷风灌进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草图渐渐清晰起来。雪下了大半天,傍晚才停,第二天继续赶路,走了七天,终于到了云中郡的商道驻点——原来的土房歪歪斜斜的,屋顶的茅草少了大半,墙面上有好几道裂缝,风从裂缝里钻进去,呜呜作响。驻点外的空地上,几匹骆驼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着破旧的毡子,巴特尔叹了口气:“您看,这就是之前的驻点,冬天根本没法住,商队来了只能在外面搭帐篷,苦得很。”
赵叔绕着驻点走了一圈,又往远处看了看——驻点旁边有一片平坦的空地,离水源不远,风向是从西北往东南吹的。他指着空地说:“就把新驻点建在这儿,避开西北风的方向。先挖半尺深的坑,再夯土墙。”
第二天一早,工匠们就开工了。老周带着阿木和几个商队的汉子,用石碾夯土,云中的土是冻土,一锄头下去,只留下一个白印子,阿木的手震得发麻,汗都流了出来,却不敢停——冻土得趁白天暖和点赶紧挖,不然到了晚上更硬。老周找了个法子,让汉子们烧热水,往冻土上浇,水一渗,土就软了些,挖起来也省力。
王伯和老陈忙着做木框架,屋顶的梁得用结实的榆木,窗户框要做得小而厚,老陈刨木头的时候,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刘婶就把暖手的铜炉递给他:“歇会儿再弄,别冻坏了手,后面还得靠你呢。”
刘婶则带着几个本地的妇人,编羊毛毡。云中的羊毛多,妇人手里的针线麻利,很快就编出了厚厚的毡子,刘婶教她们在毡子边缘缝上布条,这样铺在屋顶上不容易滑。巴特尔也没闲着,每天骑着马去附近的村落,找村民借工具,还买了不少羊粪——羊粪晒干了能烧火,比柴火耐烧,还暖和。
赵叔每天都要去工地转好几圈,看看墙夯得结不结实,木框架安得稳不稳。有天傍晚,他发现夯好的土墙有点裂,赶紧叫老周过来:“是不是麦秸掺少了?冻土容易裂,得多掺点麦秸,再浇点水,让土和麦秸粘得牢点。”老周赶紧照做,第二天再看,土墙果然没再裂。
半个月后,驻点的主体结构差不多了:半地穴式的房子,墙厚三尺,屋顶铺了两层羊毛毡,外层盖着涂了桐油的麻布,窗户镶着涂了桐油的布,门是双层的,内层挂着羊毛毡。屋里盘了两个火炕,火炕的烟筒从墙里通到屋外,烟筒口朝下,这样风不容易灌进来。驻点旁边还建了个马棚,也是半地穴式的,铺着干草,能给骆驼和马避寒。
完工那天,巴特尔请大家喝奶茶,吃手抓肉。王伯把火炕烧了起来,没多久,炕就热了,屋里的温度也渐渐升了上来,阿木脱了外面的羊毛毡,只穿棉袄还觉得暖和:“赵叔,这驻点也太舒服了,比楚地的还暖和!”
正说着,外面刮起了大风,雪又下了起来。众人趴在窗户上看,风把雪吹得漫天飞,却没一点吹进屋里,屋顶的雪也没积多少,顺着涂了桐油的麻布滑了下来。巴特尔笑着说:“以前这时候,驻点里早就冷得没法呆了,现在屋里这么暖,就算下再大的雪,商队也能住得安稳了!”
过了几天,第一支商队来了——是从西域来的,带着香料和葡萄干。商队首领看到新驻点,眼睛都亮了,进了屋就往火炕上坐,摸着暖和的炕沿,笑得合不拢嘴:“巴图尔,你这驻点改得好啊!以前冬天来云中,我都怕冻坏了货物,现在有这么暖和的地方,以后冬天我也来!”
驻点里热闹起来,刘婶煮了姜茶,给商队的人驱寒;王伯帮着烧火炕,让大家住得舒服;阿木则给商队的骆驼喂干草,还加了点粟米,骆驼吃得欢,尾巴甩个不停。
晚上,众人围坐在火塘边,喝着奶茶,吃着烤饼。赵叔看着热闹的场面,心里踏实了——云中的驻点改好了,商队冬天也能走这条道了,以后楚地和塞北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他想起出发前,楚地的秦斩大人说的话:“好法子不是照搬,是跟着土地变,跟着百姓的需求变。”现在看来,确实是这么个理。
巴特尔给赵叔满上奶茶,举起碗:“赵叔,谢谢您!您给云中建了这么好的驻点,我代表云中的商队,敬您一碗!”赵叔接过碗,喝了一口,奶茶的奶香混着姜的辛辣,暖到了心里。他看着窗外的雪,心里琢磨着:下次再来,是不是可以在驻点旁边建个小铺子,卖些楚地的布料和云中的皮毛,让商队的人能多换点东西?
雪还在下,屋里却暖融融的,火塘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着每个人的笑脸。驻点的灯亮着,像黑夜里的一颗星,指引着商队的方向,也温暖着塞北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