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格林沁望着城下仍在集结的革命军队伍,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想起黑石渡之战的惨烈,想起那些抱着火药包冲向炮阵的黑旗军士兵,又想起此刻城下这些眼神坚定的面孔,忍不住在心里暗叹:“陈得才都如此可怕了,那个远在西边的陈扶昊是不是更可怕!”
他曾在北方与太平军、捻军交过手,却从未见过这般有组织、有信念的队伍——以往的起义军,靠的是人数与蛮勇,可陈得才的部队,不仅有悍不畏死的气势,更有严明的纪律与灵活的战术,每一个士兵都像一把淬火的利刃,精准地刺向清军防线的薄弱处。
想到这里,他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庆幸:“幸亏把老子没调到西北!”
西北战场上的多隆阿、成明等朝廷悍将,一个个都折在了陈扶昊手里,起初他还以为是这些将领轻敌大意,可如今亲身体会过陈得才部队的战斗力,他才明白,那不是轻敌,而是对手太过可怕。
“怪不得多隆阿、成明一大堆朝廷悍将死在了陕西战场,遇到这种对手,很无奈啊!”
低声呢喃,语气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敌人的忌惮,也有对自身处境的无奈。
这时,幕僚捧着刚送来的军报上前,禀报朝廷命令西安将军德兴阿正率军“快速”向陕西开进。
要知道德兴阿都走了半年了。
僧格林沁看着军报上“行军缓慢,需待粮草齐备”的措辞,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现在总算明白,德兴阿不是走不快,纯碎是不想去啊!”
他太清楚这些朝廷大员的心思了——西北战场的陈扶昊是硬骨头,啃不动还容易崩了牙,与其去送死,不如拖着时间等朝廷调令。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同病相怜的共鸣:“要是老子的话!老子也不想去!”
这份共鸣,让僧格林沁第一次放下了对湘军的成见。
以往他视湘军为眼中钉,生怕曾国藩的人马抢了剿捻的头功,更怕湘军的散漫坏了僧军的严明军纪——僧军是满洲八旗的精锐,讲究“令行禁止”,而湘军多是汉人士兵,作战风格相对灵活,僧格林沁一直担心曾国藩会借机渗透自己的队伍。
可此刻,面对陈得才这支部队,他竟第一次产生了“求援”的念头。他踱步到沙盘前,手指划过霍山与天京之间的路线,眉头紧锁:“再这样下去,霍山守不住,天京的李秀成若突围成功,局势就更难收拾了。”
以往的僧格林沁,绝对不可能向曾国藩低头。
他出身满洲贵族,自恃战功赫赫,从不屑与汉人将领合作,更不愿让湘军染指自己的“剿捻大业”。
可如今,看着城下源源不断集结的革命军,听着士兵们疲惫的喘息声,他知道仅凭自己这四万余人,根本挡不住陈得才的攻势。
黑旗军的韧性、捻军的灵活、太平军的凶猛,三股力量结合在一起,远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传令下去,给曾国藩发急报!”僧格林沁终于下定决心,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决绝。
“就说霍山危急,若湘军再不增援,天京之围恐难解,革命军的气焰将更盛!”
他挥了挥手,示意幕僚速速拟文,自己则再次登上城楼。
望着远处革命军营地里闪烁的篝火,他心中明白:这场战争,早已不是简单的“剿捻”或“剿长毛”,而是关乎满清统治根基的生死之战。
而他,即便再不甘心,也必须放下成见,与曾国藩联手,才能抵挡住陈得才这支部队的进攻。
安庆大营内,曾国藩正对着一盏油灯批阅文书,幕僚递上僧格林沁的求援急报时,他指尖一顿,缓缓展开信纸。
只看了几行,那张素来沉静的脸上便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待读完最后一句“若湘军再不增援,天京之围恐难解”。
他竟忍不住将信纸掷于案上,发出“哗啦”一声轻响,惊得两侧幕僚皆垂首屏息。
“盲目自大,粗莽轻敌!”曾国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扎在寂静的营帐里。
他起身踱步,月白长衫的衣摆扫过地面,语气里满是嘲讽与不屑,:“僧格林沁自恃八旗精锐,向来视我湘军为眼中钉,更将捻军、长毛当作乌合之众。此前屡次拒绝我湘军协同剿匪的提议,生怕我等抢了他的‘头功’,如今被陈得才打得节节败退,反倒要来求我曾某人了。”
他停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神里满是冷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他早肯听我一言,不轻敌冒进,何至于让革命军在霍山站稳脚跟?如今霍山危急,他才想起湘军,倒真是‘临时抱佛脚’!”
一人上前一步,低声问道:“老师,那这援军……是否要派?”
曾国藩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派,自然要派。不是为了救僧格林沁,更不是为了他的‘头功’,而是为了天京。”
他重新坐回案前,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陈得才所部悍不畏死,又有黑旗军、捻军协同,若真让他们突破霍山,与天京城内的李秀成里应外合,整个江南局势都将陷入被动。届时陈扶昊革命军气焰更盛,我湘军多年经营的防线恐将土崩瓦解,这绝非我等所愿。”
他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令彭玉麟率湘军水陆精锐一万人,即刻驰援霍山”几个大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写罢,他语气沉稳而坚定:“玉麟治军严谨,水战尤擅,让他率军前往,既能与霍山的僧军形成呼应,又能防着革命军借水路突袭。”
“记住,援军可助霍山守城,但绝不可让湘军替僧格林沁打头阵——他僧格林沁的‘僧军’不是精锐吗?让他自己去啃硬骨头,我湘军只做策应,免得他日后又说我等抢功。”
一人说道:“彭总兵定会妥善处理!”
曾国藩颔首,目光再次落在窗外,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告诉玉麟,到了霍山,先摸清革命军的动向,若陈得才主力仍在强攻霍山,便伺机截断其后路;若革命军有分兵之意,更要紧盯其动向,绝不可让他们有机会驰援天京。记住,援军的首要目标是‘保天京不失’,而非‘助僧格林沁立功’,这点分寸,玉麟当明白。”
待那人领命离去后,曾国藩独自坐在案前,望着烛火沉思。
他并非真心想救僧格林沁,甚至乐见这位满洲贵族在革命军手中吃瘪——这既能削弱八旗的势力,又能凸显湘军的不可或缺。
但天京的安危,关系到整个江南战局,更关系到湘军的未来,他不得不放下与僧格林沁的嫌隙,派兵驰援。
他拿起僧格林沁的求援信,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嘲讽的神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算计:“陈得才……陈扶昊……你们的革命军,到底有多强?僧格林沁挡不住,我曾国藩,又能否拦住你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