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龙首原山庄的玻璃暖房里。
湿润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植物的清新气息。
几株新引进的香橼树苗已舒展开嫩绿的叶片,在透过琉璃瓦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赵牧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灰色短打,裤脚还沾着点泥星子,正蹲在苗床边,用手指轻轻捏着香橼树的土壤。
老钱垂手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东家,按您的吩咐,抚恤的金饼已经加急送到了,走的是最稳妥的兴隆镖局,附了您的亲笔信。”
“顺风号的陈东家收到消息,感激得不行。”
“说这条命以后就卖给东家了。”
“命是他自己的,好好活着就行。”赵牧头也没抬,专注地看着土质,“咱们是做买卖,讲的是诚信,不是卖命。”
“对了,另一批香料呢?”
“正在路上。”老钱赶紧道,“分了三批,走不同的商队,最迟的一批十日内也能抵京。”
“楼里新菜的原料断不了,您放心。”
“嗯。”赵牧站起身,走到旁边一个水缸前舀水洗手,“岭南那边,市面上有什么动静?”
“回东家,咱们的人按照您的意思,把那晚的事情润色了一下散了出去。现在广州港那边,不少中小海商都在私下议论,说鲲鹏会吃相太难看,断了大家的财路。”
“而且有几个原本想跟鲲鹏会搭线的,现在也开始犹豫了。”
“光议论顶什么用?”赵牧用布巾擦着手,嘴角扯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看来还得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闻到肉香味儿才行。”
走到暖房中的石桌旁坐下,他示意老钱也坐,然后才继续道。“老钱你从账上再拨一笔款子,数额要大。”
“不用集中给一家,分散开,找那些被鲲鹏会压得喘不过气,但手里还有几条船和有些老关系的小海商。”
“跟他们签个保底收购的契,咱们按略高于市价的价格,长期收他们的香料,这样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但明面上却不用打咱们的旗号,然后在暗地里用咱们的报价,去冲鲲鹏会想垄断的市场。”
“东家此计高明!老钱眼睛一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想用低价挤垮别人,咱们就用稳定的高价给那些人撑腰!”
“光是撑腰还不够。”赵牧却摇了摇头,端起阿依娜适时递上的温茶,吹了吹浮沫,轻描淡写的说到:“那叫什么鲲鹏会的,不是学着咱们圈地想种香料吗?”
\"那咱们就让下面的人去接触那些被他们赶走的农户,或者还在犹豫的,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改种咱们提供的药材,或者别的什么好伺候的经济作物,种子,技术我们全出了,而且收成我们也全包了!”
“最关键的是,价钱绝对公道!”
“甚至可以提前付定!”
老钱细细品味着这番话,越想越觉得妙。
这不仅是商业竞争,更是在动摇对方试图建立的根基。
“釜底抽薪……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赵牧却眉头微微一皱:“都说了以后不要以奴自称.....”
\"呵呵.....\"老钱却是憨厚一笑,眼中却满是精明道,“能给公子当奴,那可是多少人几辈子求不来的福分......”
“......”赵牧翻着白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时,庄仆引着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太子李承乾。
他今日依旧未着储君常服,只是一身简单的月白锦袍,眉宇间的郁结似乎比前几日散了些,但眼底深处仍带着思虑。
“赵兄倒是好兴致,躲在这世外桃源摆弄花草。”李承乾熟稔地打着招呼,目光扫过那些长势喜人的南洋植物。
“闲着也是闲着嘛。”赵牧笑着起身相迎,示意他坐下,“殿下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是烦心事少了些?”
“唉.....赵兄又来取笑孤了。”李承乾在石凳上坐下,叹了口气:“孤的烦心之事何曾少过......”
“不过是今日来,想再听听赵兄高见。”
“如今岭南海贸乱象,非止商贾之争,更关乎海疆安靖,朝廷税赋。孤思来想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终非长久之计,不知该如何根治。”
“最后苦思良策无果,这部,只好又来叨扰赵兄了......”
“殿下说什么叨扰,你我之间,就不必这般客气了.....”赵牧给李承乾也倒了一杯茶,语气轻松道:“只是殿下想过没有,为什么野雁会成群往一个地方飞?”
李承乾一愣:“自然是因为那里水草丰美,安全无虞。”
“对啊!”赵牧微微一笑,故作深奥道,“这做生意也是一个道理。你想引来四方商贾这只金凤凰,可总得先有个结实安稳的窝不是?”
“然后再准备好充足可口的食饵。”赵牧掰着手指数着道:“这窝,就是强大的水师,可不是摆在岸边好看的,是要能真正出海巡逻,剿灭海盗,让商船能安心往来。”
“如此一来,那些个魑魅魍魉见了大唐煌煌天威,自然就怂了。”
“那饵呢?”李承乾被这个通俗的比喻吸引,追问道。
“食饵嘛,就是清明的市舶管理。”赵牧呷了口茶,“定好规矩,无论大小商船,一视同仁,该抽税抽税,该放行放行,杜绝层层盘剥,严禁官商勾结。”
“让守法的商人知道,来大唐贸易,公平,安全,才能赚到钱。”
“只要这窝结实,食饵香甜,还用愁没有金凤凰飞来吗?”
“到时候,什么鲲鹏会麻雀会之类的,自然就没了生存的土壤。”
李承乾听着,眼中光芒渐亮。
多日来的困惑仿佛被这一席话瞬间点透。
思索了片刻,他喃喃道:“筑巢引凤……水师为巢,市舶为引……赵兄一言,真是令人茅塞顿开!”
太子之前在东宫与众臣也曾想过整顿水师和市舶司的法子。
但从未将两者如此清晰地与吸引商贾,根除乱象的本质联系起来。
而赵牧的策略,直指核心,甚至还给出了大致的方略。。
“我就是随口打个比方,殿下觉得有用就行。”赵牧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来,尝尝这新下的香瓜,庄子里自己种的,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