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午后,天上人间三楼那间僻静的账房内。
赵牧翻看着老钱送来的账本,上面记录着近期几笔大的资金流出,方向皆是岭南。
阿依娜站在一旁汇报:“公子,资金已按计划分批注入几家选定的海商。”
“他们拿到钱和保底契约后,已经开始在市场上小批量出货,价格咬得很紧。”
“接触农户的事情也已在暗中进行,有几个里正表示愿意牵头。”
赵牧合上账本,手指在冯安这个名字上轻轻敲了敲,“这边闹得越欢,那边就越坐不住。”
“岭南这位冯都尉的底细,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收集,此人很谨慎。”
“不过,根据夜枭传回的消息,已有线索指向他一个远房侄子,在粤西市开了几家当铺和货栈,资金往来颇为可疑。”阿依娜答道。
“告诉夜枭,将此人盯紧了。”赵牧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等风再大点,等该跳出来的人都跳出来了,再连根拔起,那才干净,不过届时,咱们的人不需出收,自会有人料理此人。”
赵牧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街市,嘴角微扬。
岭南沿海的棋盘也已经彻底铺开,棋子也已落下。
接下来,就看对手如何应招了!
.......
大唐疆域辽阔,往来交通却是极为不便。
这也导致岭南那边的进展,比赵牧原本计划的要缓了许多。
在长安与岭南之间消息流传之间,时间已飞逝数月。
时入仲夏。
长安城在灼人的日头下显得有些蔫蔫的.
但东西两市的茶楼酒肆里,却因一份《大唐民报》的连载而涌动着不寻常的热流。
“民报上那片最新的《岭南游历见闻录》,不知诸位看了没?”
“看了看了!”
“真没想到,岭南风物竟是如此奇崛,那榕树的气根,真能独木成林?”
“啧,王老三,你就光看树了?”
“没读读后面那篇?”
“对啊,就是就写新换了的名字的粤港的那段!”
悦来茶馆里,几个穿着绸衫的商人围坐一桌,唾沫横飞。
一个胖商人压低声音:“顾才子写得隐晦,可咱跑船的一看就明白!他说见巨舰昂然直入,泊位早虚席以待,睹小舟踟蹰港外,税吏频登’,这不就是说有人能插队,有人被刁难嘛!”
旁边一个瘦高个接口道:“何止!后面那段才叫绝,偶见城外良田,青苗尽毁,改植异香之木,乡农泣于道旁,问之,则曰家园被迫让与豪商……这豪商指的是谁?”
“还有那异香之木,不就是……”
他没说完,但桌上几人都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近来风头极劲,手段霸道的鲲鹏会。
而这鲲鹏会能在这万里之外长安城也有如此有名,自然少不了赵牧在幕后的推动,当然,也有其他做南方生意,与这鲲鹏会有龌龊的大小商家的\"功劳\"....
“怪不得近来香料价格波动如此诡异……”
“哼,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鲲鹏会,手伸得太长了!”
类似的议论,在长安各个角落悄然蔓延。
顾青衫的文章,没有一句直接的指控,却用细腻的白描,将他在粤港的所见所闻,如同画卷般展开在读者面前。
他写码头的繁忙,写海商的艰辛,也写那些看似不经意,却耐人寻味的“怪现象”。
文章秉持他一贯的清丽文风,甚至还坚持了一贯的晦涩古体。
而不是民报上最常用的半白文,但字里行间却是依旧力量十足!
甚至还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民生关怀与冷静的审视。
这比任何激昂的檄文都更有力量。
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宫。
丽正殿内,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李承乾眉间的凝重。
他面前摊开着最新一期的《大唐民报》。
而顾青衫的文章,也已被朱笔重重圈点了起来。
马周静立一旁,低声道:“殿下,顾青衫此文虽未明言,但已在士林与市井中引起不小反响。”
“众人对岭南海贸之弊,关注日增。”
李承乾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锐利:“顾青衫所见,与百骑司密报多处吻合。”
“只是他笔下更具体,也更家……触目惊心!”太子顿了顿,语气幽然转冷道,“没提官府一个字,但通篇却都是官员弛备,豪商逞凶,小民泣路!”
“……若任由此风滋长,岭南还是我大唐的岭南吗?”
太子说着,猛地抬起头看向马周,声音沉稳而坚决道:“不能再等了,着令百骑司,加大对冯安及其党羽,还有那个鲲鹏会的查探力度,证据务求扎实!”
“另外,将此文抄送各部重臣,并转呈陛下御览。”
“再令户部,兵部......就市舶司革新与水师整顿事宜,十日内拿出具体条陈,就说待下次大朝会廷议之时,孤要看到切实可行的方略!”
“是!臣遵旨。”马周肃然领命。
他知道,太子这是要借顾青衫文章引发的这股“势”,顺势而为强力推动对岭南乱象的根治。
.......
此刻的天上人间,却是一如既往的温香软玉,丝竹盈耳。
三楼的听雪阁内,凉意习习,云袖正在调试一把古琴的宫商。
赵牧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份《大唐民报》,看得津津有味。
他时而点头,时而轻笑,看到妙处,还忍不住用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
“看起来先生今日心情甚好。”云袖调试好琴音,抬头见赵牧这般模样,不由莞尔。
“那是自然。”赵牧将报纸随手丢在一边,拿起一颗冰镇过的李子咬了一口,汁水甘甜,“你看看这顾青衫,还是坚持不肯用白文体写文章。”
“不过他这文章是越写越老辣了。”
“瞧瞧这段,海商张某,贩货归来,核算本利,十去其七,问所余几何?”
“答曰三成予风浪,三成予税吏,一成予泊头,所余者辛苦钱耳。”
“写得多实在!”
“这可比空喊一百句与民争利都管用!”赵牧说着,坐起身对侍立一旁的阿依娜笑道,“怎么样,我当初就说,这顾才子是一把好刀,磨亮了,自有大用。”
“如今看来,这刀锋果然快得很呐。”
“那也是公子慧眼识英才.....”阿依娜碧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后却有话锋一转,低声道:“不过先生,岭南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因这游记,冯安那边似乎有些坐不住了,几次派人去打探顾青衫的底细和行踪。\"
\"我们的人一直暗中护着,顾才子很安全。”
“跳脚了?”赵牧嗤笑一声,浑不在意,“由他们去查。\"
\"顾青衫如今是名动长安的才子,又是光明正大游历采风,他们敢动他一根汗毛,就是自绝于天下。\"
\"这把火,他们越是扑,就烧得越旺。”
赵牧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享受着云袖指尖流淌出的淙淙琴音,仿佛岭南的风波还有朝堂的暗涌,都不过是助他入眠的伴奏。
反正至少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按他的预想推进。
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这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确实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