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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

陈锋从贡士队列中缓步走出,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的慌乱或受宠若惊。

他走到大殿中央,在那几滩尚未干涸的、散发着骚臭的液体旁站定,躬身行礼。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与方才那些瘫软如泥的同科贡士,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让殿上许多久历风霜的老臣,都暗暗心惊。

龙椅之上,乾帝萧景贞拿起陈锋那份已经被他用朱笔圈点得密密麻麻的策论,在手中扬了扬。

“你的策论,朕看了。反复看了三遍。”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石破天惊,闻所未闻!”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但朕也要问你!你这‘开征商税’之法,看似一剂猛药,能解国库燃眉之急。实则为国招祸!”

“你可知晓,我大乾立国三百载,重农抑商乃是祖宗成法,士农工商,等级森严,早已深入人心。你此举,是要动摇国本!”

“你可知晓,天下商贾,早已织成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其背后牵涉了多少功勋贵胄、世家门阀?你动他们的钱袋子,便是与半个朝堂为敌!”

“你凭什么保证,此法一旦推行,那些富可敌国的豪商,不会囤积居奇,操控物价,致使米粮布帛一日三涨,引得天下百姓怨声载道,人心动荡?”

“你又凭什么保证,你那所谓的‘税务总局’,派下去的官吏,能收得上来税?他们不会与地方商贾勾结,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最后变成另一个喂不饱的贪腐温床?”

皇帝的身体猛然前倾,双手按在御案之上,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陈锋,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现在,就在这集英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朕把你的法子,一五一十,说清楚!说明白!”

“若说得通,说得朕心服口服,说得这满朝文武哑口无言,朕许你平步青云,允你放手一搏!”

“若说不通,便是纸上谈兵,妖言惑众!其罪,与卢子瑜等人,等同!”

轰!

皇帝最后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与卢子瑜同罪!

那便是欺君罔上,革去功名,永不叙用,甚至可能人头落地!

这是何等巨大的压力!这已经不是一场考试,这是一场用身家性命、家族荣辱做赌注的豪赌!

大殿之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景行、裴宽等人,紧张得手心冒汗,为陈锋捏了一把冷汗。

柳越垂着眼帘,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他承认,他小看了这个年轻人,但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锋芒太露,不知进退。皇帝的这些问题,个个都切中要害,乃是推行新政最根本的死结,纵使是二百年前的商洛复生,也未必能解。他倒要看看,这个黄口小儿,如何应对!

秦元等武将,则一个个眉头紧锁。他们虽然支持陈锋,但也听得出皇帝所言非虚,这些问题,确实是实实在在的难题。

陆明轩的心,更是揪成了一团。他看着殿中那个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只觉得那孩子肩上扛着的,是万丈深渊。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之问,面对这生死荣辱之择,陈锋非但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挺直了脊梁,目光清亮如洗。

他深吸一口气,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为了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有力。

“启禀陛下。”

他先是恭敬地一礼,而后朗声道:“陛下所虑,句句切中要害,皆是新法推行之肯綮。若此数问不能解,则臣之策,确为空中楼阁,画饼充饥,与妖言无异。”

见他坦然承认了问题的严重性,没有半分狡辩,这让许多原本等着看他笑话的官员都微微一愣。

“然,臣既然敢在策论中提出此法,便早已对陛下所问,思虑再三。臣以为,欲解此局,非是蛮干,而需巧干。非是一蹴而就,而需步步为营。”

“臣有四策,请为陛下,为诸位大人,一一剖析!”

“臣之第一策:分步推行,试点先行,以点破面!”

“臣深知新政之难,在于触动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臣以为,断不可急于求成,妄图一夜之间推行全国。此乃取祸之道,智者不为。”

“臣斗胆,请陛下先择一地,作为‘试点’。此地,莫过于我大乾京师,金陵城!”

“为何是金陵?”皇帝提问道。

“其一,金陵乃天子脚下,政令通达,皇威浩荡。京畿有三大营数十万禁军拱卫,足以压制一切心怀不轨的宵小之徒,确保新政不会因暴力抗法而夭折。”

“其二,金陵商贸之繁荣,冠绝大乾,各行各业,无所不包。在此试点,既能保证有充足的税源可征,又能全面检验新税法在不同行业中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便于及时修正,积累经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满朝文武,勋贵世家,皆汇聚于此。让他们亲眼看看,新税法究竟是如何运作的,究竟是利是弊。如此,可免去许多因猜忌和误解而产生的阻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神情各异的官员,继续道:“而在金陵城内,亦不必全面铺开。可先从一个点开始。这个点,臣斗胆,便从臣名下的‘鹿鸣苑’开始!”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拿自己的产业开刀?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傻了?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陈锋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惊愕,继续说道:“所有会员皆是金陵城有头有脸的勋贵、官员、富商,其消费账目,每一笔都记录在册,清晰可查。”

“臣愿,由鹿鸣苑带头,第一个实行新的累进税率,并将其所有账目,交由户部与御史台共同监管,做到完全公开透明!”

“同时,以鹿鸣苑为枢纽,向其所有会员商铺进行推广。鹿鸣苑的会员,皆是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影响力巨大。只要他们开始执行,便能形成一股风潮。届时,谁交了税,谁没交,谁支持朝廷,谁在背后掣肘,同样一清二楚。”

“如此,由上而下,由一个点,扩散到一个面。待金陵试点成功,取得成熟的经验,修正所有可能的弊端之后,再择取江南一二富庶州府,如苏州、扬州,进行第二步推广。最后,方可在全国施行!”

“此法,如滚雪球,初始虽小,然根基扎实,愈滚愈大,势不可挡。可将推行之阻力,降至最低,将风险,控制在朝廷可控的范围之内!敢问陛下,此策,可稳妥否?”

大殿之上,陷入了一片沉思。

这个方案,太周密了。从京师到地方,从自身到旁人,从一个点到一个面,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尤其是他敢于拿自己的产业开刀,这种魄力和担当,让许多人心中暗自佩服。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臣之第二策:利益捆绑,化敌为友,以利导之!”

“陛下忧心商贾抵制,人之常情。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若只知一味强征,必然激起剧烈反弹,甚至官逼商反。故臣以为,对待商贾,堵不如疏,压不如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逐利,乃是天性。我们无法改变其天性,便只能顺应其天性,引导其天性!”

“利益捆绑?”皇帝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光芒更盛。

“正是!臣建议,新征收的商税,不应全部收归国库。可效仿古时‘均输平准’之意,将其中一至二成,明文规定,设立为‘商业发展专项基金’!”

“商业发展专项基金?”皇帝和许多大臣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是一个全新的名词。

“正是!”陈锋解释道,“此基金,专门用于改善我大乾的商业环境,取之于商,用之于商!”

“譬如,江南运河,年久失修,多有淤塞,行船不便。便可用此款项,雇佣民夫,进行疏通。再譬如,从金陵到扬州,从苏州到杭州的官道,多有破损,雨天泥泞难行。便可用此款项,以新法进行铺设、加固、拓宽!”

“又譬如,如今我大乾匪盗横行,商旅往来,提心吊胆,常需雇佣价格高昂的镖局。朝廷亦可动用此基金,由兵部牵头,联合地方卫所,组建官方的‘商路巡防营’,在几条主要的商道上,设立卫所,日夜巡逻,剿灭匪盗。对于那些缴纳税款达到一定额度的大商队,更可派出专人,提供全程的武装护卫,确保其货物万无一失!”

“好一个‘买路钱’!‘护身符’!”武安侯秦元忍不住低喝一声,眼中精光爆射,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噤声,但脸上的兴奋却掩不住。

不少武将也都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这法子,他们听得懂,也乐意听!商贾交钱买平安,朝廷收钱养精兵,顺带还能安置部分军卒,何乐不为?

陈锋的声音愈发高昂:“如此一来,便要通过各种渠道,让天下商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向朝廷交税,不仅仅是你们的义务,更是对你们自己生意的一种投资!”

“你交的税越多,朝廷修的路就越好,疏通的河道就越畅通,你的货物运得就越快、越省钱!你交的税越多,朝廷提供的安全保障就越有力,你被山贼水匪劫掠的风险就越小!”

“甚至,对于那些纳税的‘模范商户’,朝廷可以授予其‘皇商’的虚衔,可以在其店铺门前,悬挂由官府颁发的‘诚信经营,为国纳税’的牌匾!这对于视名声为生命的商人而言,是何等的荣耀?”

“当交税能换来实实在在的利益,能换来安全,能换来荣耀之时,还会剩下多少人,愿意为了眼前小利,而与整个朝廷,与整个商业发展的大势为敌?”

“如此,则可将商贾的阻力,一步步转化为推行新政的助力!敢问陛下,此策,可行否?”

大殿之上,已经是一片死寂。

如果说第一策,是稳妥,是谨慎。那这第二策,就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攻心之计!

柳越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他发现,陈锋的思路,完全跳出了传统“征税”的框架,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用“利益”这根无形的线,试图将商人和朝廷,捆绑在一起。这太可怕了!

吏部侍郎陆明轩,则听得是心潮澎湃,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幅全新的商业画卷,正在缓缓展开。

“好……说得好!”皇帝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但很快又收敛了表情,沉声道:“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