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空气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殿角燃着的龙涎香,似乎都带上了一股肃杀的寒意。
陈日焜跪在殿中,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他原本以为,自己跪在宫门口,怎么也能博取一些同情,让这位年轻的皇帝见识一下自己的“惨状”。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被召见进来后,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像是酷刑。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额头的冷汗滴落在金砖上的声音,嗒,嗒,嗒,敲击着他几近崩溃的神经。
龙椅上的那位帝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眼神,平静,淡漠,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压迫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陈日焜快要被这死一般的寂静压垮的时候,李睿,终于开口了。
“陈日焜。”
李睿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扎在陈日焜的心口上。
“朕封你去两广,是让你去享福的,不是让你跑回京城来哭丧的。”
“朕倒是想问问你。”
李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眸子死死锁定着他。
“为何自你去了两广之后,连岁贡都停了?”
“怎么,是觉得两广之地,天高皇帝远,朕的刀,砍不到你的头了?”
“还是说,你陈日焜的眼里,已经没有朕这个大夏天子了?!”
什么?!
陈日焜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岁贡?
他整个人都懵了!
天爷啊!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以前我是安南国王,你是天朝上国,我给你朝贡,没毛病!
可现在呢?
你把我封到两广,说是赏我一块比安南富庶十倍的宝地!
结果我去了才知道,那他娘的就是个天坑!
叛军把两广刮地三尺,早就掏空了!
十室九空,盗匪遍地!
那些地方豪强根本不把我这个外来王爷放在眼里,阳奉阴违都是客气的,暗地里恨不得我早点死!
我一个光杆司令,没人听我的,没人把我当回事,只能在那个破烂王府里当个金丝雀!
我他妈自己都快穷得当裤子了,还给你朝贡?
我拿什么贡?
拿我那颗快要愁白了的脑袋吗?!
陈日焜的内心在疯狂咆哮,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可这话,他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要是敢说两广是个烂摊子,那不就等于当面打皇帝的脸,说皇帝赏赐的东西是垃圾吗?
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陛……陛下息怒!臣,臣万万没有此意啊!”
陈日焜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磕头,额头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臣……臣是因为初到两广,水土不服,又日夜思念故国,这才……这才身体抱恙,疏忽了岁贡之事,还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啊!”
他只能把锅甩给自己的身体。
李睿看着他那副涕泪横流的窝囊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跟我玩这套?
他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逼迫,反而换了个话题,语气玩味地问道:“哦?思念故国?”
“这么说,你今天跪在宫门口,就是为了跟朕诉说你的思乡之情?”
陈日焜闻言,心中一喜,以为抓住了机会,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
“陛下圣明!”
“臣听闻,王守义大将军已率天朝王师,收复了安南全境,将赵钰那两个反贼打得落花流水,逃之夭夭!”
“臣……臣斗胆,恳请陛下开恩!”
他抬起头,满怀希冀地看着李睿,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
“既然安南已定,可否……可否让臣,返回故土?”
终于说出来了!
他不想再在那个鬼地方待下去了!
他宁愿回到那个被战火蹂躏过的安南,也不想再当那个有名无实的两广王!
李睿听完,点了点头。
“这样啊。”
他端起御案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那滚烫的茶水入喉,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暖意。
那副悠闲的姿态,让陈日焜的心又悬了起来,七上八下,仿佛在油锅里煎熬。
“朕记得,当初在金殿上,朕册封你为两广王的时候,你可是感激涕零,磕头磕得比现在还响啊。”
李睿放下茶杯,白瓷与紫檀木的御案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像是一记重锤敲在陈日焜的心上。
“怎么?”
“这才过了多久,就变卦了?”
“你的意思是,朕当初的封赏,是错的?”
李睿的语气陡然转冷,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泰山压顶,铺天盖地而来!
“朕好心好意给你找了个鱼米之乡,你现在反倒觉得朕对不起你了?”
“陈日焜,你这是在教朕做事?”
“噗通!”
这顶天大的帽子扣下来,陈日焜被吓得两眼一翻,心神俱裂,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教皇帝做事?
这是凌迟起步,诛九族都嫌轻的大罪啊!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啊!”
他趴在地上,身体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裤裆处,一片湿濡迅速蔓延开来,一股骚臭味若有若无地飘散。
“陛下,臣只是……臣只是太想家了!臣绝无半分怨怼之心!求陛下明察!求陛下饶命啊!”
看着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水渍,李睿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
就这点骨气,也配为一国之主?
他心中最后一丝试探的念头也消失了。这枚棋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摆布。
怒火,本就是一种工具。既然威吓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不妨换一种工具——虚假的希望。
念及此,他脸上的冷意忽然如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让陈日焜感到毛骨悚然的爽朗大笑。
“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震得梁柱嗡嗡作响,也让趴在地上的陈日焜彻底懵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皇帝疯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
李睿摆了摆手,仿佛刚才那雷霆之怒,那滔天的杀意,都只是陈日焜的一场噩梦。
“瞧你这点出息,朕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怎么还吓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