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倭国的时候,谷寿村夫给武士老爷谷寿明当了一辈子佃户,一年到头,能见到几粒米?
苛捐杂税压得人喘不过气。
收成好的时候,能用野菜和糠麸混着填饱肚子,就算是大丰收了。
要是赶上年景不好,啃树皮、吃观音土,那都是常事。
可现在呢?顿顿都是管饱的糙米饭!虽然干的活儿累,但吃得饱啊!吃饱了,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晚上还能睡在坚固又暖和的水泥房里,不像以前那破茅草屋,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婆娘孩子冻得直哆嗦。
这日子,简直是神仙过的!
谷寿村夫甚至开始琢磨着,等再攒点工钱,是不是也能学着那些大夏人,娶个媳妇儿,生个娃。
一想到这,他推车的劲头更足了。
“啧,看看这群泥腿子,给口吃的就跟狗一样卖力。”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像根针一样刺入这片嘈杂的和谐。
谷寿村夫脚下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大树荫下,十几个和他一样穿着破烂工服的倭人聚在一起,却并没有干活,反而在那交头接耳。他们脸上没有劳动的疲惫,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愤懑和不甘。
怎么回事?
他心里嘀咕着,推着车,好奇地凑了过去。
还没走近,他就看清了被围在中间、说风凉话的那个人。
那人虽然同样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头发乱糟糟的,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谷寿村夫这辈子烧成灰都忘不了!
谷寿明!那个曾经霸占他家土地,每年将他辛苦一年的收成拿走九成,让他全家老小饿肚子的武士老爷!
他怎么也在这?
“都他娘的别干了!”谷寿明见没人响应,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怨气地怒吼起来。
他唾沫横飞地对着周围的人发泄着怒火:“看看我们现在在干什么?推车!搬石头!跟那些最低贱的泥腿子一样!这是侮辱!是对我们武士身份的奇耻大辱!”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我谷寿明,好歹也是萨摩藩有头有脸的武士!现在居然要干这种下贱的活儿!那个大夏皇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他这是要活活把我们折磨死!”
他身边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在倭国时似乎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立刻点头附和。“谷寿君说得对!想我松下五郎,家里也是几代为官,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这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是!这跟猪狗有什么区别!”
“早知道,当初就该跟他们拼了!”
一群人越说越激动,言语之间,对大夏皇帝充满了怨毒和不敬。
谷寿村夫停在原地,推车的手,不自觉地攥得咯吱作响。
他脑子有点懵。
侮辱?猪狗不如?暴君?
他看了看自己因为长期劳动而布满老茧、却充满力量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吃得饱饱、暖烘烘的肚子。
这叫侮辱?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幕幕画面。
天寒地冻的冬天,女儿发着高烧,浑身滚烫。他跪在谷寿明的府门口,在冰冷的雪地里磕得头破血流,只为求一点点赏赐去给女儿买药。可换来的,却是管家不耐烦的一脚,和一句“滚远点,别脏了老爷的门”。女儿最终没能挺过去。
颗粒无收的荒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到五岁的儿子,因为饥饿,瘦得皮包骨头,最后无声无息地饿死在自己怀里。
而这位谷寿明老爷呢?他家里的狗,吃的都比自己一家人好!
现在,他居然说,能吃饱饭,有地方住,只是干点体力活,就叫侮辱?
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蛋!
一股邪火,从谷寿村夫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受过的苦,他家人的死,那些被刻在骨子里的卑微和恐惧,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滔天的怒火!
尤其是,当他听到谷寿明用“暴君”这个词,来形容那位让他吃上饱饭,让他活得像个人的大夏皇帝时。
他炸了!
“哐当!”
独轮车被他狠狠地掀翻在地,车上的水泥混合着沙石,洒了一地。
“都给老子闭嘴!”
谷寿村夫扯着沙哑的嗓子,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正在抱怨的谷寿明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看着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双眼赤红的泥腿子。
谷寿明眯着眼,打量了谷寿村夫半天,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他刨了出来。
“哦?我当是谁。”他脸上露出轻蔑的冷笑,“原来是你这个佃户。怎么?吃了几天饱饭,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敢对你的主人大吼大叫了?”
“主人?”谷寿村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指着谷寿明,一步步逼近,那眼神,像是要吃人。“我告诉你!老子现在没有主人!如果非要有一个,那也是大夏的皇帝陛下!”
“你管这叫侮辱?”他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谷寿明的脸上。“你们这帮人,天天吃着白花花的米饭,住着不漏雨的房子,就干点活,就他娘的叫侮辱了?”
“那我问你!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收成交上去,全家老小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那叫什么?”
“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饿死病死,跪在地上求你们这帮人渣赏口饭吃,被你们当狗一样踢开,那又叫什么?”
“你们说皇帝陛下是暴君?”谷寿村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状若疯魔。“在我心里!他就是活菩萨!是天上的神仙!是给了我们这些泥腿子活路的大恩人!”
“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生,有什么资格说他!”
谷寿明被他骂得脸色阵青阵白,尤其是当着这么多昔日同僚的面,被一个自己以前眼皮子都懒得夹一下的佃户指着鼻子骂。
他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放肆!你这个贱民!找死!”
说着,他竟还想像以前一样,扬起巴掌就要去扇谷寿村夫的耳光。
可他的手,还没落下。
谷寿村夫那只砂锅大的拳头,已经带着压抑了半辈子的怒火,挟着风声,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