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寿村夫不仅在学写字,更是在学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属于大夏人的思维方式。
这些天,他跟着张工头,不仅学了十几个汉字,还学会了看最简单的图纸,学会了计算人力和土方。
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皇帝陛下给他的,是权力。
但能让他握紧这份权力的,只有知识。
又过了半个时辰,谷寿村夫终于写出了一排勉强能看的“人”字。
张工头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滚回去睡觉。”
“谢张大哥!”
谷寿村夫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地将毛笔和草纸收好,对着张工头鞠了一躬,才退出了屋子。
夜色已深,工地上万籁俱寂,只有几处篝火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
从张工头的住所,回到他的工棚,要穿过一片堆放着石料和木材的区域。
这里光线昏暗,地形复杂,巨大的阴影如同潜伏的怪兽。
谷寿村夫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白天的疲惫和深夜学习的困倦,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就在他拐过一堆巨大的方木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从他的脚底窜上天灵盖!
常年在底层挣扎求生,与野兽、与恶人打交道,让他锻炼出了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
危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一个矮身,朝旁边扑了出去!
“呼!”
几乎就在他扑倒的同一时间,一根粗大的木棍,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从他刚才头颅所在的位置,狠狠地扫了过去!
若是他反应慢上半分,此刻必然是脑浆迸裂的下场!
“八嘎!”
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怒骂。
紧接着,七八条黑影,从木料堆的阴影里猛地窜了出来,手里都拿着削尖的木棍和石块,二话不说,朝着刚刚爬起来的谷寿村夫就扑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中岛英机!
他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嗜血的疯狂!
“给我杀了他!”
“把他剁碎了喂狗!”
他们算准了这里是监控的死角,巡逻的羽林卫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
他们要在这里,用最原始,最残忍的方式,把这个敢于挑衅他们尊严的泥腿子,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谷寿村夫背靠着木料堆,呼吸急促,眼神却变得异常冰冷。
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
而对面,是七八个曾经的武士,是七八头被逼到绝境,要择人而噬的饿狼!
绝境!
然而,就在中岛英机等人以为胜券在握,狞笑着逼近时。
谷寿村夫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油灯,对着黑暗中某个方向,轻轻晃了三下。
下一秒。
“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破空声响起!
还没等中岛英机反应过来,他身边的一个同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腿上已经多了一支黑色的弩箭!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惨叫声此起彼伏!
数十个同样手持木棍,但眼神更为凶狠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涌了出来,将中岛英机等人死死地包围在了中间!
这些人,全都是白天得了肉吃的佃户劳工!
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工地上的工具,铁锹,镐头,锤子……但在这一刻,这些都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一个白天跟谷寿村夫跪下的汉子,手里拎着一把巨大的铁锤,他走到中岛英机面前,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想动大人?”
“你想,怎么死?”
中岛英机,彻底傻了。
他看着眼前这上百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看着那个站在包围圈外,手提油灯,面无表情的谷寿村夫,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中计了!
他彻底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意外,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从头到尾,他就是个小丑!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那个叫谷寿村夫的泥腿子,根本不是什么蠢货,他是一条毒蛇!一条早就挖好了陷阱,吐着信子,用自己当诱饵,等着他们这群蠢货一头扎进来的毒蛇!
他看着周围那一双双在黑暗中泛着绿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待猎物的、原始的饥渴!这些人,早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佃户,而是被谷寿村夫用肉和尊严喂饱的狼群!
“你,想动大人?”
那个拎着大铁锤的汉子,一步步逼近,巨大的阴影将中岛英机完全笼罩。他咧开的嘴里,哈出的白气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那声音里压抑的兴奋和残忍,让中岛英机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你,想怎么死?”
“噗通!”
中岛英机腿一软,再也撑不住,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那几个同伴,更是早就吓得瘫软在地,裤裆里传来一阵骚臭。
他们引以为傲的武士尊严,在绝对的力量和死亡的恐惧面前,脆弱得如同被暴雨打湿的窗户纸。
谷寿村夫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抖如筛糠的中岛英机。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抬起脚,用那只沾满了泥土和石灰的草鞋,在中岛英机那件哪怕在工地也依旧保持着洁净的丝绸衣服上,不紧不慢地,来回蹭了蹭。
动作不重,声音却格外刺耳。
“刺啦……刺啦……”
那声音,像是在摩擦中岛英机的脸,更像是在碾碎他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中岛英机浑身剧震,屈辱的泪水混着鼻涕流了下来,他想起了在倭国时,他也是这样用脚踩在那些泥腿子的头上的。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
半个时辰后,羽林卫千户王山的营房里灯火通明。
王山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跪在地上,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中岛英机等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一脸恭敬的谷寿村夫。
他脑子还有点懵。
“所以说,你们这帮孙子,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王山抠了抠耳朵,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还搞偷袭?出息了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