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名曰东风,请诸位静观。”
此时此刻,修真界各地的每间百花阁分店内。
同时回荡白拂雪的声音,闻听此言,令在座众人不免嗤之以鼻。
若是昆吾剑宗的掌门之类的说这话,大家自是忌惮一二。
但你一合欢宗的,也好意思说你有一剑?
不料当话音落下,镜中白拂雪的身影消失,众人见显现出幽蓝的天幕中,一串流星在苍穹连绵划过。
看得众人越发不由相互交头接耳发出嘲笑,说什么一剑,结果怎么给我们看什么流星啊?
一位摇着折扇的公子哥,红衣金冠,腰佩玉带,坠玉佩香袋,脚踩皂靴,装束尽显奢华。
他施施然从椅子上起身,掸了掸华袍上不存在的灰,原本就小的眼睛,一眯起来,更是形成一条小缝。
摇头晃脑,大言不惭地对缩在舞台后的百花阁众人,道:“如果你们愿意让你们宗主,亲自跪到本少爷面前道歉,本少爷倒可以既往不咎,不然嘛……”
“你竟敢……!”
在舞台后的百花阁众人不由银牙紧咬,满面怒容。
那位公子哥如若未闻百花阁众人气愤地咒骂,睁开眼,目光凌厉。
突地,从门外冲进来一群统一装束的卫士。
“先给你们合欢宗一个教训,护城卫听令,此地但有反抗者,杀!”
“这是……?”
“是袁三公子?是城主府的袁三公子?”
百花阁的管事贝齿紧咬,扫了眼身后惊惧得面色苍白的众人,想起宗主那位弟子的话。
她五指紧握在掌心,快步走到舞台之前,深吸一口气,手臂一拂。
地上突兀现出一具粗糙的黄木剑匣立着,足有一人来高。
按照邵临渊教自己的话,沉声警告道:“今日胆敢乱我百花阁者,后果自负,莫怪我合欢宗没有提前警告过!”
袁三公子见这管事如此不识相,竟还胆敢反抗,一时怒火中烧。
他猛地合起折扇,扇尖遥遥对管事他们的方向一指,下令道:“哈!此女猖狂,给我杀!”
护城卫即刻得令,纷纷掏出各自形态不一的法宝,使满室毫光大绽,熠熠生辉。
能做护城卫的,至少都是筑基期修士,领头的甚至是金丹期。
他散出金丹威压,令在场无不一颤。
管事再次深吸一口气,手掌在剑匣上一拍。
但她并不知这剑匣有何威力,只能心中希冀着宗主制作的这玩意能够管用,而不是在说大话。
剑匣在她灵力催发之下,即刻如孔雀开屏,从中飞出一柄柄玄铁长剑,飒如流星。
短短一息之间,已直穿过扑上前的护城卫身体,开出一个血淋淋的血洞。
袁三公子大惊失色,吓得面色惨白,急忙后退两步,慌张喝问道:“你,你们合欢宗是要造反么?竟敢……”
但下一刻,挡在他面前的人墙皆倒,无论金丹还是筑基,在飞剑面前都如一张薄纸,尚未来得及反应,已被飞剑贯穿身躯。
袁三公子自幼养尊处优,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已被吓得呆愣在原地,无力地眼睁睁见一柄后发的长剑,与挡在他前面的卫士没有两样,已直直贯穿他的身体。
我就这样死了吗?
他用最后的力气低头,确认了眼自己胸前一个血淋淋的洞口。
满眼含着恐惧之色,乍的目光失去神采,一如前者,如具木偶般,沉闷倒地。
一时间,满室皆静,众人无不惨白着一张脸,敛息,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袁三公子居然就这么死了?
看着描金的红毯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来具尸体,鲜红的血液缓缓沁出,将红毯染作赤黑色。
往日香气袭人的花香混杂浓郁的血腥味,直欲令人作呕。
待众人回神,骤现众生百态。
有人当即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不断发出干呕。
有人顺着椅凳滑下,膝盖一软,冲舞台跪下,磕头、求饶不迭;
更多的人发出惊叫,转身已争先恐后地往外奔逃。
蓦的,自城中深处的城主府发出一声暴喝,“竖子!尔竟敢杀我儿!”
“袁城主,是袁城主来了!”
“袁城主救救我们啊!”
“袁城主是元婴修士,定要斩杀白拂雪此獠!我早知他不是个好东西!”
众人奔出百花阁,便见头顶忽地出现一张电光形成的巨掌,直直对着百花阁拍下。
哪怕这些人己身,亦在电掌下覆盖范围之内。
却不少人置若罔闻,反倒脸上露出癫狂之色。
他们冲着即将头顶落下的电光巨掌,高举起双手,对着巨掌不断挥舞手臂,招手欢呼着。
有人当先喊道:“袁城主,剿灭合欢宗!杀了白拂雪!”
便有人渐渐跟随,整齐划一地共同高举双手,齐声喊道:“剿灭合欢宗!杀了白拂雪!剿灭合欢宗!杀了白拂雪……”
一时,人声鼎沸,声动百里。
只有少数几人能保持清醒,没有盲从,而是偷偷加快速度,急急遁出被电光巨掌覆盖的范围。
这些人对渐渐落下的巨掌,毫无惧色,神态癫狂,竟伸出手掌,似要抚摸、拥抱一般,满目皆是痴迷。
好似拍下这威慑人心的巨掌就是自己一般,他们几乎能从这白电流窜的刺目中,幻视出那合欢宗魔头白拂雪的陨灭。
“唰,唰,唰……”
在众人狂热的呼喊中,数声破空之音微不足道。
自百花阁飞出的飞剑,面对当头落下的电光巨掌,凛然不惧,势如破竹地直飞而上。
天空中响起袁止戈雷鸣般的沉闷声音,“哼,无知小儿,你莫非真以为修真界也如凡间一般儿戏,由你胡闹?”
然而,话音方落,那十数把飞剑毫不减速,一如既往地直直穿透了电光大掌后,竟将其搅散。
哪怕飞剑似力竭,剑身电光缭绕,颤抖不已,如下雨一般,纷纷落下,歪斜插入地面。
“……”
尽皆呼吸一滞,这一刻全城落针可闻。
头顶电光巨掌顿消,天幕重现。
渐而,地面上呆滞的人群,却响起低微的呜咽声,“呜呜呜……”
有狂热者缓缓跪倒在地,捂脸哭泣,捶地哭喊道:“不!不可能!袁城主,袁城主可是元婴后期啊!”
亦有人双目无神,等回神后他左右凝望,当看到那些斜插在地的长剑,刹时目子一亮。
不禁叉腰,仰头大笑,道:“哈哈哈,赢了!是袁城主赢了!白魔头已经没招了!”
“真的吗?”
捂脸哭泣的人缓缓起身,有胆大者跑去确认一番,一触长剑已断裂成碎片,跌落在地。
蓦的,城中顿时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旁人不知,惟有在袁府正殿上,高坐在宝座上的袁止戈浓眉紧皱,强压下惊讶,内心却是惊愕不已。
他可知道自己刚才怒极之下,可使了八成的力。
他神识一扫,不禁面色铁青,又惊又怒。
忍不住放在宝座扶手上的手,一用力,已将由太白精金打造的宝座一只扶手掰下,狠狠掷到殿中。
“哗啦。”
两旁侍立在侧,那一干美貌如花的妙龄婢女们,花容失色。
她们裙裳布料摩擦声,显得分外整齐,统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口称:“恳请城主息怒。”
“滚!”
“喏。”
这些妙龄婢女们连声音都在发抖,她们任何一个都不敢抬头偷觑上座的袁止戈一眼。
仍保持五体投地的跪姿,一直面对着袁止戈,不敢擅自转身,只能快速挪动膝盖,又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不顾膝盖与地面摩擦产生的疼痛,强咬着牙,一点点后退着爬出去。
一直脚底板抵到门槛,她们才敢半起身,但仍保持垂首、躬身的状态,一个个小步跨过门槛,分成两列,依次倒退出去。
从头至尾,对这些卑微至极的婢女们,正值满腔怒意的袁止戈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们。
只因袁止戈神识一扫,发现这些落地的飞剑。
竟只是由寻常玄铁打造而成!
据传合欢宗昔年从玄月门手上赢去了一柄仙剑,若在白拂雪手中,区区玄铁飞剑便有此等威能。
若是那柄仙剑来此……
袁止戈想及此,不由心神颤动,心头大骇。
白拂雪才从人间来修真界多少年?
何况袁止戈的神识再次扫遍全城,惊惧地发现似乎白拂雪并不在此地,只是远程操纵?
短短百余年,此子竟已成长到这般地步,实乃妖孽之属!
怪不得,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若教此子继续成长下去,恐怕后果将不堪设想!
袁止戈后怕不已,一人在殿中暗自沉吟。
幸而白拂雪尚年轻,自己率先沉不住气,凭此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使得他自己提前主动暴露出来。
如今,倒给了自己一个名正言顺,可以铲除他的机会!
袁止戈目子一凛,已然在心中下了决定。
今日,自己必定要先动手为上,适时斩草除根!
这样才不会误了我袁家大业!
袁止戈抬头,眼中精光暴涨。
只是,在去合欢宗杀了白拂雪前……
他从精雕细琢的宝座上霍地站起,一步迈出,似徐实急。
天空中再次涌现出现一只雷电组成的大脚,几乎笼罩全城。
袁止戈声若闷雷,在天上炸响,震动百里,“白拂雪,从今往后,天元城与合欢宗誓不两立,凡有合欢宗弟子,杀无赦!
老夫先灭了此地百花阁,再来杀你!
老夫定要尔等宵小死千万遍,以告慰我儿亡灵!”
袁止戈此刻再无顾忌,元婴期的威压大放。
城中人哪怕已经金丹,亦是感觉如一座大山突地降下,仿佛将他拍扁在地面,动弹不得。
众人无不惊骇失色,不少低阶修士更是吓得屎尿横流,恶臭弥漫。
但此刻,无人在意。
只极力仰头朝天空望去,恐怖中又不由心向往之,生出万丈豪情。
这就是元婴吗?
果真,大丈夫当如是也!
惟有百花阁众人哪里还有豪情和向往,只有心如死灰。
完了,吾命休矣!
就不该信宗主那徒弟邵临渊的话。
想他也不过金丹初期,就算宗主资质再逆天,最多也就元婴吧?
宗主又不在此地,定然赶不及来救我们了。
管事与百花阁内的众人,光是直面元婴的威压,已然控制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一个个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
只是……
邵临渊传递来宗主的话,也太令人向往了!
不用成日靠跟人双修过日子,可以像那些宗门弟子一样修炼,不问出身,不问资质,走出去不会被人看不起。
宗主……
“唉……”
恍惚间,百花阁趴伏在地的众人,齐齐听到一声叹息。
“袁城主,刚才是第一次警告。现在是第二次,有留影石为证,事不过三,您还要一意孤行吗?”
“哈哈哈……”
袁止戈如同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怒发冲冠地加快下压的大脚,怒道:“魔头!有本事就别做缩头乌龟躲着不出来,来与老夫决一死战啊!看看究竟是谁的刀利?”
“啊——!”
百花阁内,无力倒在地面上的众人,无不发出一声痛呼。
他们的心脏似被谁突然揣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
一个个均是面如金纸,眼前已然出现了走马灯般的幻觉……
阿爹,阿娘……
阿哥……
姐姐……
倏而,仿若天摇地动,一声声穿云裂石的爆炸轰鸣,不绝于耳。
众人本能被震得从地面爬起来,互相依偎,抱在一起。
旋即,渐渐生出万分疑惑。
奇怪,我在元婴威压之下,怎么突然能动了?
管事顺着尚未及时跑出百花阁的客人们,见他们目光呆滞的盯着舞台上那面水晶镜。
微微一愣,想起什么,迅速转头跟随他们的目光看去……
那面占据大半个舞台,庞大的水晶镜面正显示,无数挟带五彩光辉的流星,急急划过夜空。
在尾部,拖曳出一串串璀璨的航迹云,尚在天空残留未散。
那流星实则是一柄柄玄铁长剑,如夏日骤雨,密密麻麻砸入一座宏伟精致的宅院之中。
霎时,雕梁画栋的金殿玉宇倒塌、倾颓,火光刺目,浓烟滚滚。
只余一串串五彩光华的剑雨仍是绵绵不绝落下,不断在烟尘中次第闪烁,让人已完全看不清内中景象。
但脚下大地时刻不停的震颤,与嗡嗡作响到近乎失聪的轰鸣,又提醒他们这一切并非幻觉。
不论是刚才叫嚣的客人,还是百花阁众人都不受控制的喉间一动,后怕的咽了口口水。
妈耶!
我家宗主(姓白的魔头)这么凶残的吗?
管事醒悟过来什么,急忙强撑已经发软到几无知觉的腿,奔到百花阁门口,见头上无丝毫电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全是错觉。
她正欲喜极而泣,但天边飞来的飞剑仍是连绵不绝。
还在不断地坠落入城主府的方向,那里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了。
支撑她的百花阁门框响动不已,管事后知后觉。
不免脸色一白,她只勉强结了个下品金丹,尚以为这些飞剑看似玄铁,但有如此威能,必然耗费了不少天材地宝铸成。
不由暗暗苦道:“宗主,够了,够了!咱们合欢宗兄弟姐妹赚灵石都靠一身血汗,不容易,省着点花吧。”
殊不料,背后的水晶镜中再次传来白拂雪的声音。
他语气淡漠依旧,一字一句道:“钱城主、卞城主、山轩真人……诸位,你们当真要步袁城主后尘?”
等等?
宗主你莫非……?
管事忽然这才想起,似乎今日各地百花阁都设有此镜,那么……
她眼前恍惚,再也支撑不住。
果然,仰头看去,无数流星再次从合欢宗的合欢谷方向升到空中。
在天空开始分叉,一串串如流星的飞剑群,不断飞驰向东南西北各个不同的方向。
妈耶!
宗主你难道成仙了吗?
一个天元城还嫌不够,您究竟一次性招惹了多少势力?
还是把合欢宗的家底全砸进去,就为了今晚爽一把?
管事晃悠悠倒地,只感觉前途一片迷茫。
她昏过去前,尚在想,我现在退出合欢宗还来得及吗?
修行不记年。
修真界从无史册,而当自今日始。
许多年以后,当那些垂垂老矣的修士们,如凡间街头摇着蒲扇,给年轻人讲故事的老者一样,跟后来人吹嘘着自己亲身经历。
那一晚,乃修真界的不眠夜。
那一夜,飞剑如星,落如雨。
不论男女老少、修为高低,齐齐仰头,看了一夜的人造流星雨。
旭日东升。
稍有胆子大的人,见原本城主府的位置已无动静,只有一缕缕青烟往天空飘去。
偷摸来到原本的城主府所在的位置,却惊愕不已。
因为原本他们寻常连靠近都不得,只能仰望的城主府,此刻已是一个数百里的巨大深坑,坑中灰烬焦黑。
而往常令他们跪拜、仰视、钦佩、不甘,生出诸多复杂情绪的那些元婴、化神修士,竟连灰灰都找不到了。
他们站立在巨坑边,眼露迷茫,突然又恍惚生出一股极其荒谬的错觉。
原来所谓的元婴、化神竟也不过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