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高考的痛苦大家应该都有一箩筐的话,但当这场或许是人生前十八年里最重要的考试结束,薛露凝又觉得不真实,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空落落的梦。
明明袖口和膝盖处磨得泛光的校服还放在衣柜里,明明夜以继日复习过的学习资料还摆在桌子上,明明写试卷用光的一根根彩色笔芯还躺在抽屉里,明明有这么多现成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她还是觉得高考已经结束这件事是如此不可思议。
野炊结束后她的心态好了一周,就再次掉进焦虑的深渊,她那时候觉得这种状态一定会持续一生,像噩梦一样永远缠着她。
然而在高考的那两天,她意外睡了两天好觉,无论是中午的短暂午休还是夜晚的酣睡长眠,她没有做梦不怕被吵,就这么宁静地度过。
反而在等成绩的时候,又开始梦到试卷空白但要交卷的恐怖时刻,然后满头大汗地被惊醒。
在同学们的成绩已经挨个出来开始研究填报志愿的时候,她依然没能查到自己的成绩,每一次打电话查分都是同样的冰冷机械音:“您的查询暂无结果。”
她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薛如海打电话给童青山,希望他找教育局的朋友问问是怎么回事,然后骑着车满头大汗赶来的童磊,在见证薛露凝打电话报身份证号的时候,果断地掐掉了电话。
“想想,你身份证号报错了。”
原来以为是程序错误从没想过在这种事上犯口误的薛露凝,拿出户口本,照着上面一字一句地念完,终于得知了自己的成绩。
五百七十一分,比一本线高了整整六十三分。
洗过脸的童磊正在吃宋玉切好的西瓜,闻言笑了起来:“比我高四分呢,想想真厉害!”
薛如海眼眶泛泪地拥抱了薛露凝,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他一个连小学都没毕业全靠偷听认识字的人,如今拥有了一个能上一本学校的孙女,老天知道他的不容易。
这份惊喜停在他去交电话费的时刻,看到账单上印着的两百多块钱他很意外,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会多出这么多费用。
薛露凝战战兢兢地说或许是她查成绩太多次扣的钱,于是薛如海冲去教育局反映这个费用的不合理,竟然真的成功免除了查成绩的那部分花费。
事情到这个地步,薛露凝总算能松一口气,因为童磊借口大家分数差不多可以一起看志愿学校,所以报志愿并没有想象中麻烦。
“想想,你有想去的学校吗?或者你想去哪个城市?还是有什么想学的专业?”童磊的手指滑动鼠标,专心搜索着学校名称。
“那你呢?一直问我,你有想去的地方吗?”薛露凝的目光停留在她心中未曾对任何人说出口的理想学校上,按往年的成绩看,她还差了至少二十分。
“我?倒是有几个想去的,不过也想离你近一点。”他语气坚定,但目光闪烁着不去看她。
“这么多年还没看烦?我们是不是相处太长时间了?”薛露凝随意开起了玩笑。
电脑桌前的空间突然变得狭小,童磊拉近了椅子,膝盖抵住了坐在他床上的薛露凝,“你不想跟我一起吗?你已经厌烦我了吗?”
薛露凝的膝盖上传来童磊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但此刻那点热完全抵不过对方眼神的热度。
她有些害怕地推开他的腿,小跑着离开了童磊家。
而童磊只是定定看向自己的床,那里还有她刚刚坐着留下的褶皱,他没有追出去。
最终填报志愿的时刻,薛露凝去了于老师家,她填了跟理想学校同市的邻近院校,专业是相对冷门的生物工程,基本没有问题。
剩下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度过这个漫长的暑假,家里给她买了手机,又给了一笔小小的钱供她自由支配。
任真很快帮她安排好了一场毕业旅行,走得不远,就在邻省。
她没想到自己看世界的一部分愿望原来这么便宜,只需要几百块钱就能实现。
但她也是第一次离开家人出远门,爷爷奶奶担心得不得了。
所以当两人听说童磊也去的时候,顺理成章地托付对方照顾好自己的孙女,薛露凝在电话这头不太情愿地听着,却也没法拒绝老人的好意。
她们为了便宜买的“红眼火车”,早上四点多赶车赶得十分惊险,还好大家一个不落地上了车,虽然一大半都是气喘吁吁的。
童磊坐在薛露凝对面,眼睛看着黑暗的窗外,手却递给她一瓶水。
这是自那天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薛露凝没有伸手,反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好像真的能看到些什么。
“薛爷爷专门说了让我照顾好你的。”童磊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把那瓶水放在她那面的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任真和陈竞看在眼里,双方默契地交换了眼神,没有说话。
薛露凝刚拿起水喝了一小口,就被四周哈欠连天的困倦感染到,眼皮一沉,来不及多想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还没到站,但天已经蒙蒙亮,她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一点初升的太阳,她动了动身子,试图在靠着的人身上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陈竞,快醒来看日出了!”她轻声叫着身边的人,努力不打扰其他在睡觉的乘客。
身旁的人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听上去并不是陈竞的声音。
她转过头,首先看到对面头靠头睡得东倒西歪的任真和陈竞,如果陈竞在对面,那她靠着的是……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就看见浓密睫毛在微微颤动的童磊,显然还在睡梦中。
她鬼使神差般伸手轻轻抚摸他的睫毛,怎么有人天生的睫毛就这么多啊,小时候也没发现啊。
可能是她动作幅度有点大,可能是她灼热的气息洒在了对方的脸颊,总之下一秒,她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他握在手里,“怎么?想趁我睡着占我的便宜?”
“你抓着我的手,到底是谁在占便宜?”
“那就当我在占便宜好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并没有放手的打算。
两个人几乎都在用气音说话,所以并没有惊动一旁熟睡的同学。
“算了,我本来是想叫旁边的人看日出的。”薛露凝再次看向窗外,太阳已经露了一半的头,炫目的光越来越盛。
童磊闻言也看过去,他放开薛露凝的手,轻轻勾了下她的小拇指指尖,“你可以靠着我看,时间还早,我们看完日出可以再睡一会儿。”
“别担心,大家都睡得乱七八糟的,不会在意我们的。”他安慰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薛露凝觉得自己应该是睡眠不足,或者是被日出晒昏了头,要么就是童磊在她耳边说悄悄话的时候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变成电流电坏了她的脑子,她竟然真的就那么靠了下去。
她的头正正好枕在童磊的肩膀上,不高也不低,仿佛那里天生就是最适合她的枕头。
童磊的头轻轻地贴过来,他衣服上的皂香味和沐浴露的青草味一缕缕地钻进她的鼻腔,像是已经到了草原。
“想想,这是我第一次在火车上看日出,好开心是跟你一起。”
这是薛露凝再次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