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城池外不远的一座山峰上，此时虽是白日，却是无半点日光，阴沉沉一片，天刚亮不久，就要再次天黑一般。
此方山峰，明明是朗朗白日，天光却被一层无形阴翳遮蔽，投不下半点暖意，反倒让山石草木皆染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死灰。
山风阴冷，裹挟着低阶鬼物的嘶嚎，在林间穿行。
不过陆长青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不成气候的鬼物。
他身形一闪，悄无声息，也落在了此山峰一块耸立的奇石之上。
山巅的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他的对面，那身月白僧衣在昏暗中绽放着柔和不刺眼的光芒，正是迦叶。
他面带微笑，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时。
迦叶双手合十，对着陆长青微微稽首，温声道：“贫僧迦叶，见过陆施主。”
他在此方凡间已有些时日，以他的神通，对这人间界的种种剧变，自然有所洞悉。
而所有变化的源头，都指向了眼前这个气息渊渟岳峙的年轻道人。
陆长青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他对这立场不明的和尚，心中终究存着几分忌惮。
那枚自西游世界如来金身中遁出的舍利子，气息至今仍萦绕于这和尚身上，如影随形。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迦叶似是看穿了陆长青心中所想，依旧是那副平和模样，继续说道：
“施主不必如此，贫僧并无恶意，只是想见施主一面。”
他的目光清澈，倒映着陆长青的身影，坦然得不似作伪。
“鬼天将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陆长青开口，声音平淡，却让周遭阴冷的风都沉重了几分。
他直视着迦叶，问到了点子上：“你是想在大景，传下你的佛道？”
不等迦叶回答，陆长青便径直说了下去：“刚才在城中，你已经得到了众人的回应。修你之道，见效太慢，可能空耗百十年光阴而一无所得。如今鬼天将临，朝不保夕，又有谁愿意将性命寄托于这等虚无缥缥的百年之后？”
此话一出，迦叶那张始终挂着微笑的脸上，神情微微一滞，而后更是默然不语。
他捻动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城中万民的反应，确实如一盆冷水，浇在他那颗欲传大道于世的心头。
他所带来的法，是盛世渡海的舟，可如今这世间的人，却只想要能立刻握在手中的刀。
时机不对。
山巅一时寂静，只余下风中鬼物的残嚎，显得格外刺耳。
陆长青见状，话锋一转：“不过，我人族兼容并蓄。若人间真有人愿真心实意学你之佛法，我亦不会阻拦。”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能刺穿迦叶那身柔和的佛光：“但，丑话说在前面。鬼天一旦临世，人间化作战场，还需大师出手相助，共抗大劫。”
这番话，是容许，也是交易。
陆长-青不会平白让一个不知根底的强大存在在自己的地盘上传道，除非，他能成为对抗诡祖的一份力量。
迦叶沉默片刻，终于重新露出微笑，那笑容里，多了一丝释然。
他再次合十，深深一揖：“多谢陆施主成全。贫僧之道途，亦在这人间苦海之中，自当为人间尽一份力。”
言下之意，便是应下了这份盟约。
二人再度闲聊几句，皆是点到即止的言语交锋，彼此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与来历。
陆长青心中愈发肯定，这作为如今佛门独苗的和尚，怀有成圣之基，但至少在鬼天降临这件事上，与人族的立场并无冲突。
话尽，便再无逗留的必要。
陆长青对着迦叶略一颔首，身形便化作一道清光，瞬息远去，消失在天际。
他准备回返皇城闭关，进一步参悟自己的根本大道。
在小世界的经历，让他对力量的渴望，催生到了极点。
迦叶站在原地，目送那道清光远去，久久未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仿佛还能感受到城中百姓那混杂着希望、失望与不屑的目光。
“人心……果然是世间最难渡的苦海。”
他轻声一叹，随即脸上的怅然尽数敛去，化作一片坚定。
昔日佛祖在灵山讲法，拈花一笑，诸佛菩萨罗汉尽皆不解，或惊或疑，唯有自己见花而笑。
随后佛祖便让自己离灵山而去，不得回返。
不想万古岁月之后，诸佛法身不可寻，唯有自己还在苟延残喘。
如今距离鬼天临世没多少年头了，一座城池不行，那便十座，百座。
这偌大的人间，总有与他佛法有缘之人。
他辨明了一个方向，一步踏出，身影便已在百里之外，朝着下一座人烟鼎盛的城池而去。
这一次，他的步履，比来时更加急切。
……
而在另一边，就在姜仙临凡之时。
灵仙宗。
几年过去，李小纯的修为更进一步，与其师兄师姐都将登临武道四境。
李小纯仍是如往常一般在教导门徒。
而大殿之中那尊无面神像，享受大景皇朝几百年的香火祭祀。
就在今日，突然簌簌作响，其黑金身躯之上开始遍布裂纹。
轰隆！
下一瞬，整座灵仙观的山头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撼动！大殿的琉璃瓦哗啦啦地坠落，山石滚滚，林木摧折。
“怎么回事？！”
“地龙翻身了！山要塌了！”
“快跑啊！”
正在演武场上修炼的数百名弟子顿时乱作一团，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李小纯面色一变，与一旁的林清雪对视一眼，二人立刻腾空而起，气血爆发，试图稳住门人。
可这震动，根本不是来源于地脉。
源头，是那座大殿！
裂纹如蛛网般在无面神像上疯狂蔓延，天空之上，不知何时已汇聚了厚重的云层，但那云并非乌黑，而是氤氲的紫色！
一道道紫气如龙，自天外垂落，尽数灌入那尊即将崩毁的神像之中。
与此同时，一阵似有若无的仙音响起，飘渺，宏大，却又夹杂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一幕幕模糊的幻象在紫气中闪灭，那是无数仙神喋血，圣人哀哭的恐怖景象！
一个古老、沧桑，仿佛跨越了万古轮回的声音，在灵仙宗所有人的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昔于碧落黄泉始青天中，葬我诸法身，万世轮回今得成…….”
随着这呢喃话音落下，咔嚓一声脆响！
殿中那尊承受了无尽紫气的神像，轰然炸开！
黑金的碎片向四方溅射，烟尘弥漫。
在那烟尘的中心，一道身影，负手而立，缓缓显现。
此人头扎混元髻，三尺黑须飘荡，身穿一袭玄衣高冠，一双丹凤眼，剑眉入鬓。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方天地，仿佛万古岁月都在他身边凝固。
他看着还在山头大呼小叫，维持秩序的李小纯与林清雪，那双淡漠的丹凤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温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