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正在“死去”。
这不是一种比喻。
而是正在发生的,最残酷的现实。
被混沌青莲光罩庇护的都城之内,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外界的变化。
空气中,那腐朽的甜腥味愈发浓郁,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发酵、腐烂,化作一锅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浓汤。
大地不再是坚实的褐色,一种诡异的,如同尸斑般的墨绿色,正在从地脉深处蔓延开来。
山川在无声地“融化”,棱角分明的山峰变得臃肿而扭曲,仿佛活了过来,在痛苦地蠕动。
河水彻底化为粘稠的黑汁,无数新生诡物的轮廓在其中沉浮,发出无意识的,令人神魂悸动的嘶吼。
城墙之外,那片被混沌青莲净化的土地,成了最后的孤岛。
而在孤岛之外,是无穷无尽的墨绿色潮水。
那是从幽冥裂隙中奔涌而出的,被彻底污染的远古凶魂与新生诡物。
它们没有神智,没有痛觉,只剩下最原始的,对于生者阳气的贪婪与憎恨。
它们疯狂地冲击着青莲光罩,利爪与光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层层叠叠的诡异身躯堆积如山,形成了一圈环绕都城的,蠕动着的“城墙”。
光罩内,劫后余生的兵士们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兵刃,手心全是冷汗。
他们刚刚才从被同化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此刻看着光罩外那一张张扭曲、怨毒的鬼脸,许多人再度崩溃,瘫软在地。
这怎么打?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高天之上,姬明月强撑着圣躯,遥望那尊七首魔神,她的心,一点点沉入无底的深渊。
她能感觉到,诡祖的意志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祂正在加速这个过程。
祂在享受。
享受着将一个鲜活的世界,一点点扼杀、玩弄,最终拖入与祂同质的腐烂与死寂之中。
这是一种比直接毁灭更残忍的折磨。
仙庭之上,姜仙与摩罗沉默不语。
身为圣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当三界彻底化为诡域,诡祖的意志将与此界根源彻底合一。
到了那时,祂便是真正的“天”,真正的不死不灭。
而他们这些圣人,要么被同化,成为诡祖座下新的头颅,要么就会被这片天地彻底排斥、磨灭,连道果都无法留下。
一个囚笼,正在缓缓合拢。
而他们,连同三界所有生灵,都是笼中之囚。
唯一的变数,只剩下那道立于天穹废墟之上,光芒黯淡的漆黑身影。
可他,又能如何?
诡祖已经明言,祂不打了。
祂就要用这最无赖,也最无解的方式,活生生耗死陆长青。
耗死所有人心中,那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然而,就在这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
陆长青,却依旧静静地立着。
他那黯淡的万丈法身没有丝毫晃动,那双纯粹漆黑的眼眸,也没有去看下方被围困的都城,没有去看那些哀嚎的生灵,更没有去看那得意猖狂的诡祖。
他的目光,穿透了现世,落在了那片被他与诡祖合力一击,撕开的巨大天穹裂口之上。
落在了那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蛋壳之外的,冰冷、死寂、空洞的漆黑“真实”之上。
天外,有天。
他当然知道。
作为一个本不属于此界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世界之外,是什么。
是无尽的孤寂,是永恒的虚无。
也是……无限的可能。
有诸圣超脱之地,也有三千魔神来时之所......
他的神念,扫过下方那座被混沌青莲庇护的孤城,扫过姬明月、燕赤霞、申公豹……那一张张写满了绝望与死寂的面孔。
守护?
他问自己。
自己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是这片正在腐烂的天地?
是这些被困在笼中,连命运都无法自主的生灵?
不。
都不是。
他要的,从来不是在一个既定的框架内,去扮演一个救世主的角色。
他的道,是破灭。
是斩断一切枷锁,是让一切腐朽与不合理,都归于最终的“无”。
一个念头,如混沌中劈落的第一道雷光,在他的道心深处轰然炸响,照亮了一条谁也未曾设想过的,疯狂到极致的道路。
诡祖以为,祂赢了。
因为祂掌控了这个囚笼。
祂以为,自己会为了守护囚笼里的“人”,而与祂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消耗战。
可笑。
何其可笑。
当一只蚂蚁,以为自己占领了整个棋盘,并以此要挟棋手时,它永远不会明白。
棋手真正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赢得这盘棋。
而是……掀了这棋盘!
陆长青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不是嘲弄,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源自更高维度的,俯瞰蝼蚁的怜悯与冰冷。
“哈哈……”
他笑了。
在这万灵哀嚎,天地同悲的末日景象中,他竟是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鬼哭神嚎,传入了诡祖的耳中。
诡祖那七张面孔上的狂傲与戏谑,微微一滞。
“你笑什么?”
那属于鸿钧的淡漠道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冷意,质问道。
陆长青缓缓收回了望向天外混沌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眸,终于重新落在了诡祖的身上。
那眼神,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视之为死敌的冰冷。
而是一种……看穿了其所有底牌与格局的,纯粹的蔑视。
“我笑你……”
陆长青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响彻三界。
“我笑你费尽心机,窃天道,融己身,以为自己成了这三界之主,便可高枕无忧。”
“却不知……”
他的声音顿了顿,那眼中的蔑视,化为了实质般的寒意。
“你所沾沾自喜的一切,不过是在为一个更大的囚笼,加固栅栏而已。”
诡祖的七双眼瞳猛地一缩。
“你什么意思?”
陆长青没有直接回答祂。
他只是缓缓抬起那只已经开始崩解,只剩下小臂的右手,遥遥指向那片正在加速腐烂的人间大地,指向那无穷无尽的诡物狂潮,指向那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诸圣。
最后,指向了诡祖自己。
“这片天地,是一个囚笼。”
“他们,是囚徒。”
“而你……”
陆长青的目光,最终与那颗属于鸿钧的头颅对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过是这囚笼之中,最大,也最可悲的那个囚徒罢了。”
“诡祖……”
“你的格局,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