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沈之珩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便哄着她睡着了,亦像自己说的那般,没有再动她。
云鸾睡的沉,不知他何时离开的,后来也果真有半个月不曾回来。
他不回来,伺候云鸾起居日常的便换成了几位侍女。
侍女们皆是生面孔,沉默异常,无论云鸾问什么,都不肯与她多说,甚至还将云鸾盯得极紧,若是她在院子里溜达的久了,便要催促她回屋子里,若她去梅林之中,便要跟着,再适时开口让她回去。
云鸾已将这附近的路线记的清楚,只是若要出去,必须要穿过那片梅林,梅林中设有奇门遁甲,她对此道一无所知,若想出梅林,必须要借助沈之珩,或者他的贴身暗卫之手出去才好。
被他囚于此处绝非好事,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沈之珩的手段远比想象中来得精巧。
没有镣铐,没用牢笼,像关一只金丝雀一般将她圈养在此处。
他给她高床软卧,美食珍馐,琳琅首饰和华美衣裙,满足她一切的要求,就是不许她随意走动,离开此处。
好在她的嫁妆全都搁在隔壁,一样都未少,云鸾不想整日枯坐,便翻箱倒柜,寻了医书弓箭出来。
天晴了便在院中练习射箭,练的累了便坐下来吃点东西,喝口水,看看医书。
若是赶上下雪时候,便临窗煮茶,望着窗外的飞雪出神,偶有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传来,却是受惊的鸟雀从头顶飞过。
这场雪下下停停,竟持续了一个多月之久。
若是平日里下雪,街上便没有行人,如今她似乎是身处荒山,四下寂静,除了雪落,便是鸟鸣。
算算日子,也快要到新年了吧?这个时节,薛晗已经到边关了吧?
云鸾躺在床上幽幽地想。
边关的冬日要比上京中更为寒冷,十年前,她的两个嬷嬷,便是在边关冻死的。
这样长而寒冷的冬天并不好过,胡虏缺衣少食,便只能去抢,联合北狄一道犯边,频频骚扰边境。
秦王谋权篡位,说不定便是不久之后的事情了,秦王在朝中能得到的支持少,便有意联合藩镇和外族来夺权。
她只希望燕翊不要有什么动作,她们的仇人虽然是大梁,可大梁的皇位必不能拱手让于秦王,否则以秦王的性子,必不会容他们兄妹二人于世。
好在,秦王不知萧瑜的真实血脉。
成婚之前,云鸾进宫见过萧瑜一次。
萧瑜的毒解了十之八九,可药物最终还是影响了他的身体,留下了病根儿。
这孩子聪慧,知道母亲换了人,也知道母亲身边的侍女是方知意假扮的,一声都未吭,乖乖地配合方知意治疗。
只是见到云鸾,眼中的依恋却是如雏鸟一般,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云鸾想,若是有机会,也该将萧瑜接出宫去生活才好。
想到这,云鸾忍不住又想起北歧,想起父王与哥哥,想起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
但她不敢想的更多。
不知为什么,这几日她觉得心口一阵憋闷,似有些不大舒服。
??里有事可做时还好些,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云鸾闭上眼,便会梦见当年在北歧的一幕幕。
若是醒来,便会辗转反侧,无心睡眠,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的胸腔内四处冲撞,令她心跳加快,忍不住产生一些暴戾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与沈之珩离开的前一晚,有一瞬间的相似,像是……
杀意。
云鸾意识到这一点,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汗水已经渐渐浸湿了她额头的细发,她轻抚胸口,大口呼吸,却始终也无法缓解,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索性取出银针给自己灸了几下,可是没有用,心头那股燥意反而越来越严重。
一开始,她怀疑是饮食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沈之珩命人给她下了什么控制她心智的药物,可是,她觉得又有些不像。
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那声音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清楚,像隔了一层浓浓的雾。
内心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抽枝发芽,缓缓生长,长成令人憎恶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对她桀桀怪笑。
云鸾忽然觉得恐惧。
她生出了一个令她浑身战栗,却无法令她掐灭的念头。
她连衣裳和鞋子都来不及穿,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天空正飘着细雪,这一番动静传来,守夜的侍女被惊醒,急匆匆地穿衣,一边朝四下喊:“来人!来人!”
今夜值守的是归舟,归舟年纪小,又怕冷,早早就躲进了屋子里,听见侍女的喊声,急忙探头出来看。
却见雪夜之中,骤然冲出来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赤着双脚,披头散发,不管不顾地冲进梅林。
归舟大惊,失声喝道:“拦住她!通知公子!”
消息送到的时候沈之珩在一处极隐秘的联络据点,与苏老等人共商要事。
沈之珩得知云鸾强闯阵法,又在阵中失去踪迹时,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他丢下一屋子人,快马加鞭往别庄赶。
朔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扎刺,沈之珩却浑然不觉,勒马立于阵前,见阵法果真有变,脸上的神色也越发冷了。
他拔剑劈开涌过来的浓雾,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阵中。
云鸾只觉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线牵扯着,脚下像踩着棉花,浑浑噩噩便撞进了这片梅林。
刚踏入阵法的刹那,周遭的风雪忽然静了,紧接着,无数模糊的人影从梅树后浮现。
是那些曾死在北岐战场上的亡魂,披散着血淋淋的长发,面色青白地朝她伸手,口中叫着公主殿下,质问她,为何不报仇?为何不报仇!
云鸾咬紧牙关望着这一切,分不清眼前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
寒风卷着碎雪,冻得她浑身发抖,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逼得她只能朝着阵法深处走。
突然间,她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昭昭。”
她回头,却见人群中立着一位白衣少年,戴着一方面具,手持一柄乌木长弓,慢条斯理地抬箭指向了她。
就在他脚下,躺着父王和北岐子民的尸体。
不……不要……
云鸾下意识后退。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吞噬时,一道火光骤然划破昏沉。
破空箭羽从远处射来,老梅树顷刻被引燃,烈焰噼啪作响,那些纠缠不休的幻象如同遇火的纸人,瞬间蜷曲成灰烬。
她还没回过神,便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混着雪气将她包围,她怔怔地抬头,看见沈之珩紧蹙的长眉,狭长的凤眼中翻涌的怒火与后怕几乎要将她淹没。
“昭昭,你……”他的质问卡在喉咙里。
云鸾?陷混沌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整个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已经完全脱力。
?管中涌动的血一下下拍击着耳膜,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他的。
下意识紧紧环住他的腰,深深地埋头在他胸前,低声啜泣,“哥哥……我怕。”
沈之珩一愣。
原来她不是想逃。
满腔怒火瞬间消散,只剩下心口被狠狠揪紧的疼。
“不怕了。”他收紧手臂,将她按在自己心口,声音哑得厉害,“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