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薄雾未散,云岫捧着刚煎好的药,轻步穿过回廊,轻轻推门而入。
熹光斜落,燕翊独坐案前,身形清癯如修竹。
他正在看昨夜北歧残部们递来的密信,眉尖微蹙,面色平静。
云岫不敢扰他,只得端了药碗候在一旁,目光痴痴地落在桌案前那男子的脸上。
他生得好,鼻梁高挺,唇薄如刃,只是因病的太久而面色苍白,少了些活人气。
听见云岫的动静,他也未曾在意,眉眼依旧低垂着,眸色沉沉,似墨似冰,冷而倦,为他增添了几分无情的气质。
忽地眉头一皱,他卷手放在唇边,压抑的轻咳溢出,云岫心头一紧,忙上前将药碗轻轻搁在案边。
“少主,该用药了。”
燕翊这才抬眸,目光掠过药碗,又掠过她,淡淡“嗯”了一声。
他放下笔,端起药碗,目光落在那粘稠腥苦的药液上。
顿了半晌,才面不改色地仰头饮尽,云岫连忙上前,为他擦拭嘴角的药渍,递上清水。
刚漱了口,便听有人来报:“长公主殿下来了。”
燕翊随手将空了的药碗放在案边,抬眸便见一身红装的小姑姑燕亦璇从院中的红豆树下往他的书房行来。
这院落原是当地驻军特意为他腾出的居所,虽不算奢华,却也雅致。
青砖黛瓦,檐角微翘,庭中一株南国红豆树静静伫立,稀疏苍黄的枝叶间缀着几颗殷红的豆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北地苍凉的景致格格不入,透出几分孤绝之意。
燕亦璇进得室内,闻到药味,夸张地掩了鼻子,“什么味儿?”
一眼瞄到那空药碗,便道:“翊儿你在喝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没什么,良药而已。”
燕翊笑笑,伸手将那药碗拿过,递给云岫,看了她一眼,云岫接过空碗便快速退了出去。
燕亦璇点点头,寻了张椅子坐下。
她每日也是药物不断,为了治她的下红之症,昭昭派了一个医女跟着她,每日按那方大夫教的法子替她调理身体,倒是真让她气色好了许多。
想起昭昭,燕亦璇便忍不住问:“听说昭昭在大梁那个养父在你这里,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燕翊没想到姑姑来了竟是先问起沈阆,目光微微一沉,“先生闲不下来,刚回到北歧就坐不住了,前两日便出门了,至今还未归来。”
“哦?”燕亦璇没有怀疑,“他还是在画风水堪舆图吗?”
燕翊点头。
燕亦璇感叹,“多年未见,沈先生竟然还是那般的性子。”
燕翊微微笑了下,“是啊,十年过去,北歧风物已与旧时不同,先生不过是要再去确认修改一番,以免误导他人。”
燕亦璇想起往事,竟有些惆怅。
当年北歧还在的时候,她也常能见沈阆出入宫廷。偶尔半路遇见,还会给她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吃食,这么一晃,竟也过去了十年了。
正想着,只听燕翊问:“姑姑回来后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好,只是时常有些想瑜儿。”燕亦璇道。
“瑜儿好些了吗?”燕翊又问。
说到这个,燕亦璇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不太好意思去看燕翊,便道:“你也知道了?”
燕翊淡声,“妹妹来信中提过。”
燕亦璇轻轻叹了口气,“瑜儿变成这样都怪我,我也是太心急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燕亦璇也不愿多说。
燕翊自然明白,便问:“将瑜儿一个人留在大梁宫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燕亦璇道。
见她如此肯定,燕翊忍不住好奇。
燕亦璇道:“宫中实际上早已被沈之珩掌控,有萧明炎这个挡箭牌在,即便是中宫皇后,手也伸不到瑜儿身边。”
燕翊沉吟片刻,袖中的手下意识捏紧了腰间的玉珏,慢慢地摩挲着。
“沈之珩这个人,倒是有些手段。”
燕亦璇笑了笑,“说说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燕翊闻言,仿佛一时彷徨,露出有些自嘲的笑,正想说什么,无法压抑的咳嗽声再次传来。
燕亦璇立刻靠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中尽是心疼。
燕翊被关在南疆数年,受尽虐待和冷眼,不知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自己怎么能忘记这些,正有些后悔,却听他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拖着这样一副残躯,我又能做什么呢……”
燕亦璇不想逼他,便循循善诱,“慢慢来,北歧复国是迟早的事,只是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将来还要同昭昭再见呢……”
“昭昭。”
燕翊又咳了一声,默念这两个字,眼中慢慢有了奇异的光彩,轻声问:“昭昭她,还会回来吗?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燕亦璇下意识道:“放心吧,薛家那小子是个好的,不会欺负你妹妹的。”
燕翊微微一愣,看向燕亦璇,“姑姑你说什么?”
“我说薛家那个小子……”燕亦璇转眸看他,有些奇怪,“你该不会连昭昭嫁人了这件事都不知道吧?”
燕翊抿了抿唇,“……她信中未曾提及。”
燕亦璇不知燕昭想要做什么,立刻不敢再多提什么,便含糊道了句,“是吗?真奇怪。”
“是啊,真奇怪。”
燕亦璇心中正想着,听到燕翊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之中,似乎意味不明的样子。
燕亦璇找了个借口离开,在园内迎面遇见方才那送药碗离开的侍女。
那侍女生得美丽,装扮却是低调,十分的美丽硬是掩去了五分,见燕亦璇行来,蹲身在路旁行礼,腰间的玉玲珑坠子在风里晃荡。
燕亦璇多看了那坠子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可又不好再回头去看。
待离了别院,坐上了车,才问身边的侍女,“你说,十年未见的亲人,如今再见,还值得信任吗?”
侍女自然不敢回答,燕亦璇便也不追问,径直回了住处。
云岫进了屋子,见燕翊捂着胸口,唇边一抹血迹,连忙上前扶住他,担忧地唤道:“少主,是不是蛊虫……”
“不是我。”
燕翊缓缓推开她的手,低声道:“是妹妹身上的蛊,怕是已经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