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别庄一处僻静小院中,早早起床正在窗前发呆的阿采瞧见风雪送来一股浓烟,伴随着树木燃烧的气味儿。
这景象极为不寻常,她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
阿采已经被关在这个院子里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来,她没有一天不担心云鸾的处境。
落在沈之珩手里,她不担心她家小姐的性命,却担心她家小姐会不开心。
阿采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云鸾和沈之珩在一起时,身上会多出一些暧昧的吻痕,更明白如今她落在沈之珩手中,多半会被他强迫。
那日她跟着沈家的队伍走了,有人临时将她支开,等她回来时竟然再也没机会接近花轿。
原以为到了地方就能看到云鸾,可没想到有人将她关在了此处,日日喂她一些可令她手脚发软的药物,她没有力气,走不出这个院子,自然也没办法逃出去。
今晚有些不一样。
守卫们悄无声息地撤去了,此时本该来喂她药物的人也没有来,她的手脚恢复了一些力气。
于是,她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接近围墙,靠着几块破石头爬了上去,风雪之中,又是夜晚,难以视物,她看不清围墙外边有什么,就想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寻找出路。
可谁知,就在此时,有人发现了她。
她惊慌之下,随手抓起一团雪,就朝来人砸了过去,那人躲过,就在来人奔到墙下时,她一跃而下,将那人直接撞倒,骑在他身上就开始动手疯打。
那人挨了她两拳,很快就将她制住,抓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倒在雪地上,长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干什么?想杀人啊你!”
声音有些熟悉,阿采就着雪光,见来人是归舟。
归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能自由行走,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下她更来气了,不顾锋利的剑刃,抓紧从地上摸来的碎瓦片就朝他脸上划去,“杀的就是你!”
归舟一惊,下意识收回长剑,那碎瓦片却在他面颊上刮过,刮出了一道血痕。
归舟恼了,疼的呲牙咧嘴,对阿采下手就没那么留情了,两人在雪地里翻打起来。
归舟到底是小瞧了阿采,被阿采抓住佩剑一把扔出去老远,阿采力气又大,又是拼了命的架势,他一时竟落在了下风,嘴角被砸出血。
归舟忙道:“阿采!阿采!”
阿采恍若未闻,心里憋着股火,这会儿更是不要命地往归舟身上招呼,归舟也生气了,使出蛮力翻身,将她死死按在雪中,“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
阿采见他如此,眼圈一红,突然看向他身后,欣喜大喊,“姐姐救我!”
归舟一怔,下意识回头去望,身后风雪茫茫,哪有人?
一时不察,又被阿采一脚踹翻,躺在雪地里喘着粗气,下一瞬,他的剑就被小姑娘架在了颈边。
“别动,敢动我就杀了你。”阿采气喘吁吁地说。
归舟躺在雪地里没有动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阿采的剑比上次见面时稳多了,他想。
记得几个月前,她连握剑的姿势都会被他嘲笑。
“你进步了。”归舟轻声道,雪花落在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上。
“闭嘴!”阿采的手腕抖了一下,剑锋在归舟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痕,“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吗?”
两人从前就结下过梁子,那时候归舟取笑她,她心中不忿,很是刻苦练习了些时日。
说起来,归舟还算她半个师傅。
云鸾与沈之珩关系融洽的时候,阿采也经常去沈之珩的院子里寻秦朝,缠着秦朝教她武艺,但秦朝总是没空,便叫归舟和她切磋武艺。
一开始她还看不上归舟,直到那日她不甘心总是败北,气的在他面前哭了鼻子。
她将剑一丢,扭头就要走。
“那个……你年纪太小,打不过我也正常,我教你好了。”
归舟挠了挠头,走过去捡起她的剑,“你的手腕太僵硬了,剑要这样握,力道从腰部发起……”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了奇特的师徒关系。
每天日落时分,阿采都会准时出现在院子里,而归舟也渐渐从被迫教学变成了期待这个时刻。
“错了错了!”归舟用剑鞘轻敲阿采的手腕,“这招燕还巢讲究的是轻盈,不是蛮力。”
阿采虽然不服气,但还是乖乖调整姿势,勤奋练习。
有时她也会带一些小点心什么的小零嘴给归舟。
归舟到底是孩子心性,喜欢甜食,自然无法拒绝,时间久了,他发现这个总是凶巴巴的小姑娘其实也很好。
有时候甚至觉得,她长得也很好看,很耐看的那种类型。
有一次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被阿采察觉。
“看什么看!”小姑娘耳尖微微泛红,嘴上却很凶,“再来!”
他们会在练完剑后偷偷溜去集市买糖葫芦,阿采总会抢走最红最大的那一颗,还会一道躲在府中那株老槐树下偷懒,分享各自听来的江湖轶事,阿采从未踏入过江湖,听到那些故事时眼中满满的都是好奇……
直到阿采知道了云鸾的立场,也明白自己终究不能同归舟走的太近,才慢慢的不再去照玉轩,不再去寻归舟。
归舟也没有来寻过她,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见面,但仅有的两次见面,两人还忍不住因为各自的立场动了手。
“狗腿子!”阿采忍不住骂归舟。
归舟却破天荒地没还嘴。
“你明明知道大公子做了什么!”
阿采的剑又逼近了一分,“他强夺了小姐,毁了小姐的婚事,如今还将小姐囚禁在这种鬼地方,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雪下得更大了,归舟感到寒意渗入,“阿采,你身为沈家奴婢,怎可揣摩主子的心意……”
“那又怎样?”阿采冷笑,“大公子强迫自己的妹妹,这件事很光彩吗?再说了,我是姐姐的人,又不是沈家的人。”
归舟沉默。
有些事他无法解释,就像无法解释为什么沈之珩救过他的命,为什么他必须站在这一边。
世间许多事不是非黑即白,但阿采不会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动手吧。”归舟闭上眼睛,静静地说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他感觉到剑锋微微颤抖,听到阿采急促的呼吸声。
等待死亡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归舟在心里数着雪花落下的声音。
一、二、三……
突然,剑锋离开了他的脖颈。
归舟睁开眼,看到阿采后退几步,提着他的剑,转身跑入了深夜的风雪中。
看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那里,是往别庄外走的路。
“喂!你走反了!”
阿采没有回头,大概是风雪太大吞没了他的声音。
咬咬牙,归舟从地上爬起来,又朝阿采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