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这日,云鸾早早起床,收拾一新。
红药扶着她上了马车,沈之珩并未露面,驾车的是两副生面孔,云鸾端坐车中,两侧有阿采和红药相伴,锦褥柔软,红梅含香。
另有护卫相送,还有两辆马车跟着,车上装着各样礼品,慢悠悠地驶出了别庄。
这一番阵仗,倒真似出嫁后的女儿回门。
红药将新装好的手炉递给云鸾,笑道:“小姐,公子叫您先回沈家,晚些时候他再过去陪您。”
这几日云鸾明显对红药冷落了许多,是以红药这一番动作也是示好。
“多谢。”
云鸾有些冷淡地点头,没再同红药说什么,只是掀开帘子,远远地往车后望了一眼。
见自己如今果真在京郊,只是不知那是什么障眼法,没走出多远便瞧不见那庄子在何处了。
只是未曾发觉红药有些失落的表情。
化雪的时候最冷。
由于积雪未化,城内行人寥寥,便是有人瞧见这列车队,也不过是多看两眼便低头赶路了。
马车行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停下。
云鸾下车,见马车似是绕了京城一大圈才来到沈府,这处偏门竟然是她从未见过的。
沈府早已得到她今日要回来的消息,故而比平日里更加热闹。
云鸾转身时,见三叔和四叔站在堂前关切地看着她,眼中浮现担忧之色。
沈允欲言又止,最后道:“既已归来,先去见见你祖母吧。”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好了,又因着今年冬天格外长格外冷的缘故,染上了寒咳,云鸾还未进屋,就听见室内传来几声咳嗽。
“老夫人,四小姐回来了。”门口的小丫鬟轻声禀报。
“快……快让她进来……”沈老夫人喘息着说道,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咳嗽。
云鸾心头一紧,顾不得等丫鬟打帘,自己掀开厚重的棉帘快步进屋。
屋内炭火烧得极旺,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药苦味。沈老夫人半倚在罗汉榻上,一张脸苍白,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祖母!”
云鸾飞奔上前,“孙女不孝,这么久才来看您……”
她正要行礼,却见老夫人摆摆手,又剧烈咳嗽起来,连忙起身去拍抚她的后背,顺手拿起矮几上的药茶试了试温度,小心递到老夫人唇边:“祖母,您先喝口茶润润喉。”
沈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啜饮了几口,咳嗽稍稍平复,却仍喘得厉害。
“今年冬天倒是比往年都冷,也不知我这副身子还能不能撑得住。”
“祖母您别这样说。”云鸾打断她的话,眼圈微微发胀,“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沈老夫人点头,“是是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郝嬷嬷和马婆子见状,对视了一眼,屏退众人,只留下祖孙俩说话。
沈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睁开老眼打量了她半晌,见她气质妩媚,肌肤莹润动人,知道她已失身,忍不住轻声叹息,“鸾丫头,这桩婚事……你受委屈了。”
云鸾听沈老夫人这般说,亦是忍不住难过,各种委屈和不甘的情绪交织在心头。
可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竟然不知该怨谁。
唯有对不起薛晗。
她与薛晗婚约刚成,她便失身于他人,岂不是戏耍于他?
“祖母……”云鸾抬起泪眼,“孙女斗胆问一句,您手中可还有……我与薛晗的婚书?”
沈老夫人闻言,缓缓摇头:“傻孩子,他怎么能让这种东西留下来?你与薛晗的婚书,根本就没有递到衙门里去。”
云鸾一愣,心中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这时,沈老夫人又道:“鸾丫头,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要把贞洁看的比命还重,失身便失身了,你们两个总归不是亲兄妹,何况他早就对你起了心思,只是祖母实在没料到,他竟然……”
她叹了口气,“如今他得偿所愿,祖母只盼望着他能好好待你。若是……”
她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又化成无奈叹息。
云鸾知道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是多说无益,于是僵硬地点头。
沈之珩大业将成,到时候,放眼天下,皆为他的子民。
他心中要装的东西太多,而她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何处,亦不愿此后半生被困在宫墙之中,逃出去,是她唯一的选择。
祖孙两人沉默了半晌,直到窗外的日头移动,明亮的阳光落在她的指尖上,云鸾才斟酌着开口。
“祖母,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问您。”
沈老夫人像是早就知道她有此一问,便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云鸾咬咬唇,“您是否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身份存疑……”
她欲言又止。
沈老夫人毫不意外地看向她,“是啊,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姓燕,名昭,是北岐的公主。”
云鸾大惊,亦是不解,“可您为何……”
为何那般护我?
她嘴唇嗫嚅,眼眶里迅速积满了泪水。
沈老夫人目光慈爱地看着云鸾,“沈家养你数年,我老婆子同你,也不是一分感情没有,起初是他的计谋,叫我认下你这个沈家的孙女,为你寻得一方庇护,他本是好意,只可惜,我老婆子没想到他谋划的竟这般长远。”
给她光明正大的高门贵女身份,待他登基,再顺理成章地迎娶有从龙之功的沈家女。
从此以后,无人知这世上还有北岐公主。
云鸾早猜到这事乃沈之珩所为,可此刻从沈老夫人口中听到,还是有些怔忡。
是啊,他当时说过,她可以不做燕昭,他会庇护她。
云鸾正想着,只听沈老夫人又道:“但无人知晓的是,阆儿曾向我坦白,他与你母亲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你母亲回北歧之后不久,就有了身孕。”
“后来,就生下了你。他滞留北岐也是这个原因。他无法确定你母亲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骨血,也曾想滴血认亲,但后来他放弃了,叫我只管好生照看你,就当作自己的亲生孙女一般。祖母这样说,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