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偏僻小巷。
板车停下。
穆莺莺费力地从泔水桶中爬出,又将气息微弱的嘉幸拖了出来。
两人浑身污秽,狼狈不堪,恶臭味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推板车的汉子沉默地递过两瓢清水,示意她们简单冲洗。
穆莺莺感激地看向他,从发髻上拔下那支开锁的银簪,递了过去。
这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小小心意,请务必收下!”
汉子看了一眼那做工精致的银簪,摇摇头:
“姑娘收好。俺们就是替宫里贵人办这些腌臜事的,拿钱办事,规矩不能坏。托俺办事的人……已经给过厚酬了。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起板车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穆莺莺心中五味杂陈,刘子墨……她到底图什么?
冒着巨大的风险,只为送她和嘉幸出宫?
她不敢耽搁,用身上仅存的铜板雇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马车。
车夫看着两个浑身脏臭,黑灰遮面的女人,眼神怪异,但看在铜板的份上,还是让她们上了车。
马车驶过京城街道,穆莺莺掀开车帘一角,街市比往日似乎更加繁华喧嚣。
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甚至还有几处新搭的戏台,说书人唾沫横飞,周围围满了听客:
“话说咱们新皇陛下,那真是天命所归。”
“智勇双全,想当初,他身陷地牢,那是何等凶险?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可陛下呢?临危不惧,运筹帷幄。”
“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说得那看守倒戈相向,更是在几位皇子,哦不,是那些乱臣贼子。在那些贼子相互倾轧,斗得你死我活之际,陛下如同神龙蛰伏,静待天时。”
“最终……”
说到这儿,他猛地一拍醒木,
“一飞冲天,涤荡乾坤。还我大梁朗朗青天,实乃千古明君啊!”
围观人群发出阵阵喝彩。
穆莺莺听着将萧纪时塑造成圣人的说辞,巨大的荒谬感直冲脑门。
她摸出仅剩的几枚铜钱,朝着那唾沫横飞的说书人方向,狠狠掷了过去。
铜钱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说书人的陈词。
“一派胡言!”
周围人群瞬间安静下,目光投向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众人面面相觑:
“这谁啊?疯了吧?”
“就是,敢说陛下的不是?不要命了!”
车夫吓得脸色发白,赶紧甩鞭加速:
“姑奶奶哟,您可消停点!想死别连累我啊!”
马车仓皇驶离街市,拐进了熟悉的巷子。
穆莺莺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过了多久,那熟悉的穆家小院出现在眼前。
出乎意料,院门上的封条早已不见,朱漆虽旧却干净。
推开院门却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百香鸡在崭新的竹笼里咯咯叫着,羽毛油亮,菜田里绿油油的菜苗长势喜人,显然是精心打理过。野猪圈也扩大了,膘肥体壮的野猪正悠闲地拱着食槽。
院子里,阿姐正抱着胖乎乎的侄子,笑着逗弄,小家伙被逗乐了,咯咯直笑。
穆父在修整农具,穆母在晾晒衣物,二哥则在给菜地浇水,整个小院弥漫着安宁祥和的烟火气。
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颤抖:
“阿姐……”
听到声音的阿姐抬起头,看着门口两个狼狈不堪的陌生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清穆莺莺熟悉的眼睛,手中的孩子差点掉下来。
她失声尖叫:
“爹,娘,快出来,莺莺,是三妹回来了。”
穆父穆母闻声冲出屋子,看到浑身脏污的穆莺莺,两位老人瞬间老泪纵横。
穆父声音颤抖,心疼地问:
“莺莺?我的儿啊!你怎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他冲上前,想抱又不敢碰,有些手足无措:
“陛下,陛下不是说接你进宫去享福了吗?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穆母早已泣不成声,用手帕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苦命的孩子啊,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又瘦成这样了?快……快先进屋!”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将穆莺莺和依旧昏迷的嘉幸扶进屋内。
穆莺莺小心地将嘉幸放在椅子上。
二哥凑上前,看清椅子上的人,眉头立刻皱起,满脸嫌恶:
“莺莺!你怎么把这个刁蛮公主给带回来了?晦气!”
穆莺莺没有回答二哥的话,她的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堂屋。
崭新的红木桌椅替代了旧的,墙上挂着寓意吉祥的年画,角落里点着无烟油灯,雕着精美繁复的花纹,处处都是御赐之物。
穆父顺着她的目光,兴高采烈地说道:
“莺莺啊,陛下……陛下他真是个大好人啊!”
他指着屋子,
“你看,不仅把院子完好无损地还给了咱们,还派人里里外外给翻新了一遍,家具全换了新的。”
“还给了咱们老大一笔钱,说是你进了宫,做了娘娘,这是给娘家的体面,就是……”
他看着穆莺莺憔悴不堪的样子,兴奋转为忧虑,
“莺莺,这些东西爹和娘都可以不要,你告诉爹,是不是那个人对你不好?你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看着家人眼中真切的担忧,穆莺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了,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爹,娘,阿姐,二哥。”
她抽噎着,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我们走吧,回去吧,回村里去。不……我们去更远的地方,离京城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呜呜呜……”
穆父穆母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惊呆了,他们立刻意识到,女儿在宫里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
穆父脸色铁青,用力抓住穆莺莺的肩膀:
“莺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爹,天塌下来,爹给你顶着。”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椅子上的嘉幸口中幽幽响起:
“呵……跑?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就算你们跑到天涯海角萧纪时,那个疯子掘地三尺也会把你们挖出来。”
她嘶了一声,自嘲地嘀咕:
“早知这么痛,就该咬轻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