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秋往掌心哈了两口气,联名信的边角被她攥出了褶皱。
二十多个教师裹着旧棉袄缩成一团,呼出的白气在零下的寒风里凝成了细雾。
她听见身后的老李压低声音骂道:“上个月财政局长还在电视上说‘教育投入增长15%’,合着是把我们的工资当成数字游戏了?”
“咔嗒。”
快门声被风声揉碎了。
顾轻语蹲在报刊亭后面,手机镜头贴着玻璃缝隙,取景框里沈小秋冻得发红的鼻尖正抵着信访窗口的玻璃。
耳机里传来林昭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拍清楚通知单上的区财政局公章,还有王主任签的‘暂缓发放’那一行字。”她调整了一下角度,看到了沈小秋怀里的书包——褪色的蓝布上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太阳,是她女儿用彩线缝的,“妈妈要去给小朋友们讨回公道,太阳会跟着你。”
“小秋姐。”队伍里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角,“信访科的王主任来了。”
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男人踩着锃亮的皮鞋走出大门,手里晃着保温杯,目光扫过队伍的时候就像在看一堆垃圾:“都说了工资暂缓发放是全区统筹安排,再闹的话就按照师德考核扣除绩效。”
沈小秋紧紧攥着联名信,指关节都发白了:“王主任,我班上有三个孩子交不起寒假补习费,家长说‘老师都发不出工资,读书有什么用’。我们要见局长。”
“局长正在开常委会——”
“不用见局长了。”
引擎声盖过了王主任的话。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路牙边,车窗降下了一半,林昭带着暖意的声音飘了出来:“沈老师,你们不是去讨薪,而是去查账。”他递出了一张盖着区人大红章的函件,“城市更新专项债使用情况公众质询申请,我带你们去查。”
沈小秋接过函件的手在发抖。
她看到“林昭”两个字印在联系人那一栏,突然想起上周在社区调解会上,这个总是穿着素色衬衫的年轻干部蹲在她女儿跟前,用草茎编了一只蚂蚱:“阿姨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但小朋友的太阳不能熄灭。”
“上车。”林昭瞥了一眼王主任煞白的脸,“去区财政局。”
轿车启动的时候,顾轻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昭发来的定位:“跟紧,他们要撕毁的不是联名信,而是账本。”她裹紧围巾冲进了寒风中,发梢沾上了霜花,镜头始终对准那辆黑色轿车的尾标——就像一把即将刺入冰层的锥子。
上午十点零二分,市审计局地下档案室的霉味钻进了白知行的口罩里。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资金流水,后颈沁出了冷汗。
三家咨询公司的付款记录就像一串精心编排的密码:3月15日发布招标公告,3月16日签订合同,3月17日支付首款——可是系统里合同生成的时间显示是3月13日。
“白科员?”
头顶传来了脚步声。
白知行的指尖猛地颤抖起来,U盘差点掉在地上。
韩砚铭的秘书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韩局说要抽查去年的经济责任审计档案,你在备份什么呢?”
“系统升级……”白知行的喉结动了动,余光瞥见墙角标着“待销毁”的纸箱。
他反手把U盘塞进了《政府会计准则》的书脊里,动作快得就像揉皱了一张废纸,“旧文件备份完就销毁,您看这一堆——”
“行了。”秘书扫了一眼纸箱,“韩局要的档案在三楼,跟我去搬。”
白知行跟着往外走,心跳声盖过了脚步声。
直到被推进电梯里,他才敢摸口袋里的寄件码——半小时前他绕路三公里,把那本书塞进了无人超市的快递柜里,寄件人写的是“老同学白”。
系统提示音在他的太阳穴跳动:“心跳频率112,恐惧值87%,但握书时指压稳定。”阮棠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内线安全,数据已经同步。”他低头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十点十七分——正好是林昭带着教师队伍冲进财政局大门的时间。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天楚律所的落地窗外飘起了细雪。
苏绾用裁纸刀划开了《政府会计准则》的书脊,U盘“当啷”一声掉在了檀木桌上。
她的红指甲敲了敲键盘,合同穿透分析系统开始运转。
当“合同打印时间早于招标公告48小时”的提示跳出来的时候,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急着披上合规的外衣,连扣子都系错了。”
电话响了。
是老张的打印店打来的:“苏律师,您要的记录找到了。3月12号晚上十点,一个穿着黑大衣的女人来打印了二十份合同,说‘明天评审会要用’,还多给了五十块钱的急件费。”
苏绾调出了银行流水——3月13日,财政局向第一家咨询公司打款500万;3月14日,第二家进账800万;3月15日招标公告发布,第三家收到1200万。
她把这三个时间点连成了一条线,红色箭头从打印店直指财政局的保险柜:“他们以为程序正义是一块遮羞布,可遮羞布底下,血都渗出来了。”
她抓起手机拨通了法院立案庭的电话,高跟鞋在地毯上敲出了急促的鼓点:“我要立公益诉讼,案由是……财政信息不公开。”
下午五点十一分,明远集团大数据中心的蓝光映照着陆明鸢的脸。
她盯着屏幕上的“影子企业生态圈”,三家咨询公司的注册地址就像三个溃烂的伤口:废弃的公厕、停业的超市、烂尾楼的地下室。
社保人数为0,开票金额为3.1亿——资金链在第七层壳公司处突然收紧,最终汇入了“云洲置业”的账户。
“韩副局长的妻弟,持股49%。”她把报告拖进了加密邮箱,附言写着“你把审计当作刀,我来给你磨刀”,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系统弹出了“镜像交易路径动画”。
2.7亿资金就像被抽干的血液,从财政账户流出,经过七道滤网稀释,最后滴进了私人账户。
画面定格的时候,陆明鸢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林昭要的不是证据,而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合规的笼子里,关着多少鬼。”
晚上八点三十三分,发改委办公室的投影幕布泛着冷光。
林昭盯着左右两份账本——左边是财政局的“专项债使用清单”,条目工整得就像教科书一样;右边是系统生成的“影子账本”,红线交错如蛛网,终点钉着韩砚铭妻弟的名字。
手机震动了一下。
阮棠带着警告的声音传来:“检测到系统痕迹泄露0.5%,来源是审计局内网。”他抬头看向窗外,雨丝在路灯下织成了一张灰网——韩砚铭已经察觉到数据异常,正让技术科“排查泄密源”。
林昭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两秒,将演示文件另存为“财政绩效评估建议稿”。
他点击“通过区人大正式渠道提交”,红色公章覆盖了“系统生成”的水印。
合上电脑的时候,他看到了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尾的细纹里凝聚着冷光:“他们把合规当作盾牌,可我要让这面盾牌,变成扎进心脏的长矛。”
打印机开始工作。
封皮上的“财政绩效评估建议稿”几个字还带着墨香,角落一道极细的蓝光闪过——阮棠的旗袍边缘裂开了一道细纹,就像一道即将崩解的防线。
雨越下越大。
青阳区人大信访接待中心的霓虹灯在雨幕里忽明忽暗,值班员揉着眼睛看了看表:七点零三分。
他听到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夹杂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有人抱着一摞文件,正往接待室走去。
文件最上面的那张,盖着区人大的鲜红公章,标题是《关于城市更新专项债使用情况的公众质询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