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凌晨四点半收住,省纪委驻云州督查组驻地的窗台上还凝着水珠。
穿着藏青色风衣的干部王正明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底发青——连续三天查账到后半夜,他早习惯了这种节奏。
但当加密邮箱弹出新邮件时,他还是猛地直起腰。
发件人显示“云州基层观察者”,标题是《环保执法异化分析报告——以石井村污染案为例》。
王正明点开附件,前两页是执法记录对比图,第三页突然跳出徐承铭在档案室撕毁原始合同的监控截图,右下角时间戳清晰标着“2023.4.11 16:45”。
他的指尖停在“协进会资金链异常流动”几个字上,喉结动了动,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
“张主任,我是正明。”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利刃出鞘的利落,“建议立即成立‘0412专项组’,重点查协进会的资金链。对,证据链初步成型,可能牵出市级干部。”电话那头回应了一句什么,他捏着钢笔在便签上快速记下“晨六点碰头会”,笔尖在“协进会”三个字上戳出个洞。
同一时刻,云州老城区的职工楼里,林昭正对着厨房的玻璃喝豆浆。
水蒸气模糊了镜面,却遮不住他眼底的血丝——昨夜他几乎没睡,反复检查推送给省纪委的材料,连阮棠都提醒他“数据重复核验率已达99.7%”。
“叮——”
系统提示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林昭手一抖,豆浆溅在格子围裙上,他却顾不上擦,盯着浮现在视网膜上的淡蓝光屏:“省级督查启动,政治信用点加20。城市发展模块生成‘权力腐蚀预警模型’。”
“阮棠?”他轻声呼唤。
虚拟助手的旗袍角在系统空间里轻轻摆动,声音比往常低了两度:“检测到省级行动层级提升,但触发源……”她的发簪突然闪了闪,“不像是常规举报路径。风暴来了,但点火的人,往往躲在风眼。”
林昭放下杯子,指腹蹭过围裙上的豆浆渍。
风眼——他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的旧报纸,头版是“云州特大暴雨致内涝”的照片,记者拍的正是现在这栋职工楼的屋顶,雨幕里有个穿雨衣的身影在疏通下水管道——那是父亲当街道办主任时的照片。
“我知道。”他对着空气笑了笑,“所以得让风暴再猛些。”
上午九点十八分,市政府小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徐承铭却觉得后颈发黏。
他盯着主位上的市长,手里的“明远集团利益输送清单”被攥出了褶皱——这是昨晚找广告公司加急做的,公章是从财务处偷盖的,连签字都是找模仿笔迹的高手描的。
只要把水搅浑,林昭那个刚提正处的毛头小子,根本扛不住舆论反噬。
“各位领导,我徐承铭自问对环保事业一片赤诚!”他抹了把眼角,声音突然哽咽,“可有人勾结民企,捏造执法漏洞,这是要寒了基层干部的心啊!”他“啪”地把清单拍在桌上,封皮震得弹起来,“就说这明远集团,去年拿开发区土地指标,给相关部门送了多少购物卡?”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倒抽冷气声。
徐承铭余光瞥见林昭坐在末位,表情淡得像杯凉白开,心里的火腾地烧起来——这个总躲在文件堆里的家伙,凭什么每次都能踩准节奏?
“徐局长说得真好。”
清脆的女声像把刀,精准劈开他的表演。
陆明鸢踩着细高跟推门进来,米色西装裙裹着挺拔的腰肢,手里的平板亮着光。
她走到会议桌前,按下播放键。
画面里,徐承铭穿着暗纹衬衫坐在私人会所,水晶杯和绿源科技代表的杯子碰出脆响:“设备采购款到账后,老规矩,你七我三。”他夹着雪茄的手虚点,“记得把检测报告做成A级,石井村那些刁民,闹不出花样。”
会议室霎时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风声。
徐承铭的脸涨成猪肝色,猛地站起来:“这是合成的!我要告……”
“告我?”陆明鸢歪头看他,眼尾挑出冷意,“会所监控是海康威视的4K摄像头,时间戳2023年3月17日21:12,你左耳垂的痣都拍得清楚。”她敲了敲平板,“我父亲教我,新能源的光,不该照在黑账上。”
市长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扫了眼林昭,又看向徐承铭:“市纪委立即介入,调阅所有相关资料。徐承铭同志,你先配合调查。”
徐承铭的西装裤腿蹭着椅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他踉跄着往外走,经过林昭身边时,喉间滚出含混的诅咒。
林昭垂眼翻着桌上的“利益输送清单”,指尖在伪造的“林昭”签名上轻轻一按——墨迹还没干透,带着股印刷油墨的腥气。
中午十二点零九分,云州日报社的茶水间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
顾轻语抱着马克杯往办公室走,前台小妹追上来:“顾姐,有你一个匿名包裹,说是急件。”
包裹是牛皮纸做的,封口处沾着点泥,像被塞过绿化带。
顾轻语撕开封条,里面只有一张SIm卡,背面用马克笔写着“听”。
她皱了皱眉,把卡插进备用手机——那是她跑暗访专用的,不会连公司网络。
手机自动播放录音,电流声过后,是徐承铭的声音:“协进会季度会要压住事,林昭背后有老系统的人。”另一个声音很模糊,像用围巾裹着喉咙:“老林头的事,你处理干净了?”徐承铭笑了声:“当年他查土地清查案,我让人往他档案里塞了份假材料,说他收了开发商红包。要不是那材料,他早该是副厅了……”
马克杯“当啷”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顾轻语的裤脚。
她蹲下去捡杯子,指甲掐进掌心——父亲总说自己当年被调离教育局长岗位是“工作需要”,可他每次翻老照片时,眼底的不甘根本藏不住。
原来不是工作需要,是有人往他脊梁上钉了根钉子。
她掏出手机,给林昭发了条消息:“来报社,有重要东西给你。”又补了句,“你爸的笔记本,或许不只是钥匙。”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看见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起,像极了父亲去世前在病床上折的纸飞机。
下午五点四十六分,林昭站在父亲旧居的书房里。
阳光透过褪色的蓝布窗帘斜照进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他蹲在老式铁皮柜前,柜门上的红漆早褪成了粉色,锁孔里还插着父亲常用的铜钥匙——母亲说,父亲走那天,手里还攥着这把钥匙。
“咔嗒。”
锁开了。
林昭取出最底层的档案盒,盒盖刚掀开,一张泛黄的会议纪要就滑了出来。
他捡起时,一张照片从纸页间飘落——是年轻的父亲,穿着藏蓝色制服站在工地前,身后竖着“云州土地清查专项组”的牌子。
会议纪要的末页有父亲的手写批注,墨迹有些晕染,却依然清晰:“协进会非党非政,实为权钱旋转门。其成员以‘促进经济’为名,行利益输送之实,若不根除,必成大患。”林昭的手指停在签名栏,那里端端正正签着“周宏业”——现任市政协副主席,上个月还在电视里说要“打造清廉云州”。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畔炸响:“深层治理推演更新。协进会存续26年,渗透6个市直部门,累计造成财政损失超12亿元。建议启动‘破壁者计划’——代价:扣除50政治信用点,风险等级:致命。”
林昭把会议纪要按在胸口。
父亲的批注上有块浅浅的污渍,他小时候总爱趴在书桌上看父亲写字,有次打翻了墨水瓶,就是这样的痕迹。
那时父亲摸着他的头说:“昭昭,有些黑账,总得有人来算。”
“确认启动。”他轻声说。
系统光屏闪了闪,淡蓝的进度条开始滚动。
阮棠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度:“需要调用‘权力腐蚀预警模型’吗?”
“不用。”林昭把档案盒抱进怀里,“我要让他们知道,算旧账的人,来了。”
晚上九点十三分,云州最高楼的观景台风很大。
林昭的风衣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手机在掌心震个不停:省督查组进驻环保局、白砚舟接受保护性询问、陆明鸢宣布明远集团全面审计合作方……他划开最后一条消息,是沈清欢发来的:“陈市长说,你父亲当年的档案,该清清了。”
“还记得石井村的孩子们画的太阳吗?”阮棠的声音从系统里飘出来。
林昭点头。
上周去石井村调研,孩子们在被污染的河岸边画画,几乎每张画里都有太阳——有的是红色,有的是金色,有张画的太阳被涂成了蓝色,小孩说:“等河水变清了,太阳就是天空的颜色。”
“可太阳升起前,总有人在暗处点火。”阮棠的旗袍角被系统风掀起,“这次,你是点火的人。”
林昭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发改委大楼的灯光依然明亮,像颗钉进夜幕的星。
他摸出手机,打开中央巡视组的举报通道,将协进会的完整证据链拖进附件栏。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时,他想起徐承铭在会议室里发红的眼,想起顾轻语发来的录音里那句“老林头的事”,想起父亲批注里的“必成大患”。
“这次,我不再是守夜人。”他按下发送键,“我是放火的。”
风更猛了。
林昭裹紧风衣往楼下走,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着,显示消息已发送。
他没注意到,观景台角落的阴影里,有个穿灰大衣的男人摸出手机,快速按了串号码:“林昭动真格了,该让教育局那边的戏开锣了。”
清晨六点十七分,青阳区教育局信访窗口外。
寒风卷着枯叶打旋,一个裹着旧棉服的女人抱着个褪色的书包,正往玻璃上哈气。
她背后的墙上,“教育公平”四个红字被风吹得有些歪斜,却依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