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窗纸被寒风鼓得作响,甄嬛披着银鼠披风坐在镜前,崔槿汐正为她梳发。
铜镜里映出张苍白的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往日里流转的灵气像是被这病气吸走了大半。
“小主,刚听小厨房说,沈贵人让人送了些燕窝来,说是润肺的。”
流朱端着药碗进来,见她对着镜子出神,轻声道,“您别老盯着自己瞧了,病着哪有精神好的?”
“等养好了,定比从前还明艳。”
甄嬛抬手抚了抚鬓角,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明艳?我现在这样子,怕是皇上见了也要皱眉头。”
她望着镜中那身素色旗装,“你看,入宫才多久,连穿件鲜亮衣裳的心思都淡了。”
崔槿汐将梳子放下,垂眸道:“小主是心思重了。”
“”这宫里的日子,本就磨人。”
“夏常在得宠的事,您也别太挂心,恩宠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哪是挂心她?”甄嬛转过身,指尖攥着披风的系带,“我是急。眼看着旁人一个个往前凑,我却只能窝在这屋子里喝药,这滋味……”
她顿了顿,喉间发紧,“没恩宠的日子,连内务府的奴才都敢慢待,再这么下去,碎玉轩怕是真要成冷宫了。”
流朱急道:“小主您别胡思乱想!”
“等身子好了,咱们再想办法便是。”
“先前崔姑姑不是说,皇上爱听小曲儿吗?您一手好琴,总有机会……”
“机会?”甄嬛苦笑,“机会是等不来的。”
“夏冬春能撞上,是她的运;华妃能稳坐钓鱼台,是她的势。我呢?”
她看向镜中自己,“这双眼睛里,哪还有半分未入宫时的清亮?倒像是蒙了层灰。”
崔槿汐递过一杯温水:“小主这是长大了。”
“宫里的规矩磨去了些稚气,却添了沉稳,这不是坏事。”
“沉稳?”甄嬛接过水杯,指尖冰凉,“我倒觉得,是这宫墙把人熬得变了味。”
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你信吗?这地方看着金雕玉砌,实则悄没声地吞人——”
“吞掉你的性子,吞掉你的盼头,最后只留个空壳子在这儿耗着。”
流朱听得眼圈发红:“小主您别这么说……”
“不说了。”甄嬛打断她,将水杯放在桌上,“先把药喝了。”
“身子不好,说什么都白搭。等我能下床了,总得寻个法子,让皇上记起碎玉轩里还有个甄嬛。”
铜镜里的人影依旧憔悴,可那双眼睛里,却慢慢透出点韧劲来。
寒风还在窗外呼啸,可这屋子里的人,已经在心里暗暗憋着一股劲——哪怕这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她也得咬着牙,先做那个不被吃掉的。
养和宫的小膳房里,铜壶在炭炉上咕嘟作响,奶香味混着茶香漫了满室。
安陵容站在案前,看着画春舀起一勺奶茶试尝,眉头微微蹙着。
“小主,这回想是成了。”锦绣咂咂嘴,眼里带着惊喜,“奶香绵密,茶味也不冲,甜丝丝的却不腻人,比前几日那几锅强多了。”
安陵容接过白瓷碗,轻轻吹了吹,浅啜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甜意与茶的清苦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确实比宫里惯常喝的咸奶茶多了几分柔润。
她放下碗,嘴角漾开点笑意:“总算没白费那些牛乳和滇红。”
“前儿糟蹋了那么多料子,连小厨房的王嬷嬷都偷偷心疼呢。”
锦绣笑道:“这可不是糟蹋。您想啊,宫里的奶茶历来是咸口,加了酥油和盐,皇上虽说不挑剔,可哪有这甜口的喝着舒坦?”
“再说了,谁不知道皇上素日爱吃些蜜饯、糖糕,偏又不爱太齁的,这奶茶的甜度,可不正合了他的意?”
“正是这个理。”安陵容拿起银匙,轻轻搅了搅碗里的茶沫,
安陵容望着炭炉上温着的奶茶,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案沿。
前世伺候皇上那些年,她早摸透了他的性子——白日里批奏折到深夜,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却总在苏培盛递上杏仁酥时,眼底会漾开点不易察觉的柔意。
那般严整的人,偏藏着点对甜意的偏爱,倒像个怕被人瞧见软肋的孩子,这点心思,也只有日夜近身伺候的人才能咂摸出几分。
她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锦绣,唇角勾起抹浅浅的笑,眼底藏着丝狡黠:“这西式奶茶的方子,是前几日从「天香云笈」香料铺得来的。”
“听铺子里的人说,原是传教士带来的法子,京城里头稀罕得紧。”
她用银匙轻轻搅了搅壶中的奶茶,“皇上见了这新鲜物事,少不得要多瞧两眼,说不定就爱了这口呢。”
锦绣又道:“那要是皇上一时没来,这奶茶……”
“咱们自己喝也合心意啊。”
安陵容舀了勺奶茶递到她嘴边,“你尝尝,比那些寡淡的茶水顺口多了。”
“左右是改善伙食,总不算白费功夫。”
锦绣笑着接了,又道:“可小姐费了这么些心思,定是盼着皇上能尝着的。”
“急什么。”安陵容盖上壶盖,将铜壶挪到炭炉边温着,“好东西总得等个合适的时机。”
“皇上这几日忙着青海的军务,等他松快些了,说不定就往咱们这儿来了。”
“到时候奉上这奶茶,他若爱喝,便是咱们的体面;若不爱喝,那也无妨。”
突然殿外雪松扬声通传:“小主,夏常在到了。”
她抬眸望向门口,唇角噙起一抹浅淡笑意:“快请夏姐姐进来。”
话音未落,夏冬春已携着侍女蝉儿步进殿中,身上石青色素缎袄裙衬得她面若桃花。
蝉儿手中捧着个描金漆盘,盘中一束红梅开得正盛,艳色映得殿内都亮堂了几分。
“陵容妹妹,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夏冬春笑着扬了扬下巴,示意蝉儿将花奉上,“方才去御花园,见那梅树开得正好,想着你这殿里素净,插一瓶子添些生气。”
安陵容忙起身福了一礼,语气温软:“劳姐姐费心了,这般冷的天,还特意为我跑一趟。”
说着朝侍立一旁的雪松使了个眼色,“雪松,快找个霁蓝釉的瓶,把花儿插起来,就摆在条案正中。”
雪松应声上前接了花,脚步轻快地去寻花瓶。
夏冬春在紫檀木椅上坐定,接过锦绣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笑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
“咱们同批入宫,虽分了住处,情谊总在的。”
“前几日见妹妹身子不适,本想过来瞧瞧,又怕扰了你歇息,这才拖到今日。”
安陵容在她对面坐下,手中把玩着一方绣帕,轻声道:“姐姐有心了。”
“我那几日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如今已大好,倒让姐姐挂念着。”
她抬眼看向夏冬春,眸光真诚,“说起来,入宫这些日子,姐姐是头一个想着给我送花的,容儿心里实在感激。”
夏冬春闻言,脸上笑意更浓:“你我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
“这宫里人多眼杂,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不容易。”
“往后妹妹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虽说我位分不高,总能搭把手的。”
安陵容笑着点头,又唤锦绣取来一碟新制的杏仁酥:“这是昨儿让小厨房做的,姐姐尝尝?”
“用的是江南运来的绵白糖,不算太甜。”
两人就着热茶,说着些闺中闲话,从新贡的杭绸花色,到小厨房新出的点心方子,气氛愈发热络。
待夏冬春告辞时,安陵容亲自送到殿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回殿。
雪松已将红梅插好,艳色灼灼映着殿内的紫檀木器,添了几分暖意。
安陵容望着那束梅,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这深宫之中,能得一份真心相待,确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