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窗棂上糊了层新纸,透着十二月特有的清亮天光。
甄嬛披着件银鼠披风坐在廊下,看着小厨房的婆子蹲在墙角翻晒药材,温实初刚诊过脉,说她这风寒已去了七七八八,只是底子还虚,得慢慢补。
“小主,您瞧这日头多好,晒着暖烘烘的。”
流朱捧着个铜手炉过来,塞进她怀里,“方才去内务府领东西,见各宫都在赶制祭天的礼服,红的绿的堆了半院子,热闹得很。”
甄嬛拢了拢披风,声音还有些轻浅:“冬至祭天是大日子,自然要热闹的。”
她望着院中光秃秃的石榴树,“只是这热闹,与咱们碎玉轩无关罢了。”
崔槿汐端来一碗冰糖燕窝,轻声道:“小主别急,太医说您下月就能大安,到时候祫祭太庙虽赶不上,除夕宴总还能去的。”
“除夕宴?”甄嬛接过燕窝,用银匙轻轻搅着,“华妃操办的宴席,怕是轮不到我这没侍过寝的常在露脸。”
她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我入宫也有些日子了,除了初选秀那日,竟再没见过皇上。”
“如今各宫忙着祭典,怕是早没人记得碎玉轩还有位菀常在了。”
流朱不服气:“怎么会!小主的名字,宫里谁不知道?”
“前儿景仁宫的剪秋姑姑还问起您的身子呢。”
“那是皇后仁厚,顾及着体面。”甄嬛舀了勺燕窝,慢慢咽下,“这宫里,没恩宠就没分量,才名再盛,也抵不过皇上一句‘记挂’。”
她看向崔槿汐,“槿汐,你说我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刚病好就想着这些。”
崔槿汐垂眸道:“小主是心里亮堂,知道恩宠的要紧。”
“只是这日子还长,冬至过了是腊八,腊八过了是除夕,总有机会的。”
正说着,小禄子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小主,沈答应差人送了些东阿阿胶来,说是补气血最好。”
“还带了句话,说她明日休沐,想过来瞧瞧您。”
甄嬛眼睛亮了亮:“快让来人回去回话,说我盼着她来。”
待小禄子退下,她才对崔槿汐道,“还是眉庄姐姐惦记着我。”
“有她这话,这冷清的碎玉轩,倒也暖了几分。”
廊下的日头慢慢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甄嬛捧着温热的燕窝,望着远处宫墙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这宫里的日子,就像这病,好得慢,却也在一点点好转。
只要熬得过这寒冬,总有春暖花开的一日。
雍正元年腊月初十,腊月的风卷着碎雪,拍打在碎玉轩的窗纸上,簌簌作响。
甄嬛披着件石青刻丝银鼠披风,坐在临窗的妆镜前,崔槿汐正为她用细篦子篦着长发。
“小主瞧着这气色,可比前几日强多了。”
崔槿汐望着镜中,笑道,“沈答应前日遣人送的那盒东阿阿胶,果然是好物,再配上温太医的方子,这脸上总算见了血色。”
甄嬛抬手抚了抚脸颊,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镜中的女子虽只着一身月白绫绸常服,未施粉黛,眉眼间却已褪去病时的沉郁。
许是病中清减了些,下颌线条愈发清丽,倒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情态。
“眉姐姐有心了,回头得让人备些谢礼送去咸福宫。”
她声音轻缓,带着初愈的温润,“温太医也着实费心,方才他来诊脉,还说再服两剂药,便能彻底大安了。”
流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笑道:“可不是嘛!”
“前几日小主躺在床上,脸白得像纸,奴婢瞧着都揪心。”
“如今好了,这眼睛亮得,瞧着比刚入宫时还要有神呢。”
她放下水盆,拿起一旁的软布,“小主要不要净净面?刚炖好的玫瑰露,擦脸最是滋润。”
甄嬛摇摇头:“不必了,素着挺好。”
她望着镜中自己,忽然轻声道,“说起来,这病一场,倒像是脱了层皮。”
“从前总想着争些什么,如今才觉,身子骨硬朗比什么都要紧。”
崔槿汐接过话头:“小主说的是。”
“这宫里的日子长着呢,身子是本钱。”
“您瞧,这才好了几日,内务府就遣人来问了两回,说皇后娘娘惦记着您的身子,让您大安了就去景仁宫回话呢。”
“嗯,明日梳洗妥当,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甄嬛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镜中那抹清丽的身影上,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从容,“总躲着也不是办法,该见的人,该走的规矩,还是要照着来的。”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妆镜的鎏金边框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镜中的女子望着自己,唇角慢慢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初愈的平和,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坚韧。
碎玉轩暖阁里,炭火燃得正旺,映得四壁都暖融融的。
崔槿汐看着镜中甄嬛的模样,忍不住感叹:“小主这气色,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瞧着比刚入宫时还要清丽几分。”
甄嬛对着铜镜轻轻抚了抚鬓发,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能好起来总是好的。”
她望着镜中那双明眸,恍惚间似是看到了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奈——这深宫里的女子,难道最终都逃不过这般困局?
崔槿汐没听出她话里的愁绪,只顺着话头道:“身子大安了,人也精神了。”
“小主心里,可有什么承宠的打算?”
甄嬛闻言,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带着几分羞涩笑道:“姑姑说笑了,我自然是盼着能得皇上垂怜的,只是……”
她叹了口气,“如今想见圣颜一面都难。”
“眼瞅着除夕将至,宫里愈发忙碌,怕是更难有机会了。还望姑姑多帮我留意着。”
“小主放心,奴婢这就打发小禄子去御前打听,看皇上近日常去哪些地方,喜好些什么。”
崔槿汐躬身应下,又补充道,“小主容貌本就出挑,才学更是后宫罕有,只要能得见天颜,定能让皇上另眼相看。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恕奴婢多嘴,皇上虽爱有才情的女子,却最忌讳后宫干政。”
“小主与皇上相处时,谈及诗书风月便可,朝政之事万不可多言。”
甄嬛闻言轻笑:“姑姑提醒得是,我记下了。”
“只是眼下连承宠都难,哪敢想什么干政的事?”她抬眼看向崔槿汐,“姑姑还有别的法子吗?”
“法子倒是有几个。”崔槿汐想了想,“皇上与人相处时,偏爱温顺体贴的,小主说话时不妨柔和些,多顺着皇上的心意。”
“再者,皇上素爱《惊鸿舞》,当年纯元皇后跳起来,那真是惊为天人。”
“小主若能习得此舞,说不定是个契机。”
甄嬛眉心微蹙,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惊鸿舞》……”
“我也略有耳闻,只是纯元皇后珠玉在前,我若照猫画虎,怕是东施效颦,反倒不美。”
她沉默片刻,又道,“不过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先得有机会承宠才是。”
“姑姑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多谢姑姑指点。”
崔槿汐忙道:“小主客气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甄嬛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默默盘算着——无论如何,总得先抓住机会,才能谈往后的日子。
这深宫之路,她既已踏上,便没有退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