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岐端着两碗热水进来,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把水放下,跟孙海说:“把脸挠花,真不要你。”
孙海的脸色一时难看极了。
他就是开玩笑的。
他竟当了真!
孙海的心头一堵,头瞥向里面躺着的江若了。
只留了背影给赵岐。
孙海和江若俩人一人盖着一个厚被子,俩人的被子上面还放了一个被子。
江若想把脸蒙进上面的被子里,这样就可以当做他不存在。
他心想,赵岐怎么能把心里面话说出来呀?太过分了吧?
“喝茶。”赵岐跟孙海说。
孙海把头蒙进了被子里,不理人了。
不过在赵岐说完后,孙海就是身上再痒,也不敢挠了。
江若见赵岐都这样说了,指不定赵砚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俩人是亲兄弟,江若也不敢挠了,使劲儿的忍着。
赵砚和村长去了镇上衙门报备。
镇上衙门就认死人,赵砚还见到了邻村的人,也是来报备的,就是因为村里面的人死了不够二十个,衙门的人也无能为力,让他们回去,等够数了再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衙门这里只认律法。
双河村死的人超过二十个了,达到了疫病的死亡人数,镇上衙门里面这才派了人,调了药材,还令镇上医馆的两名大夫跟着他们来了双河村。
衙门里面的人进村就戴上了面衣,还给赵砚和村长每人也分了一个。
村长带他们去村里面的药铺,先去药铺看看染病的人的情况,然后又一家一家跑着去记了染病的人的人名。
记一圈下来,发现双河村有六成的人都已经染了疫病。
这次的疫病来势汹汹的,不仅染小娃娃,还染大人。
赵砚从药铺回来后,孙海和江若看起来更严重了。
江若的身子比孙海好,所以江若只是高烧,孙海已经开始出现呼吸困难,胸痛的症状了。
再这样烧着,赵砚都怕他把脑子烧坏了。
赵岐把孙海从床上连着被子抱了起来,跟赵砚说:“我带他去药铺。”
林川和月哥儿在药铺里面忙着,不一定有空跑过来。
中午他们的药赵岐也煎了,可是他们俩都喝了,孙海的情况更严重了。
身边没有林川守着,赵岐不放心。
“好。”赵砚说。
江若要是再严重一点,他也会带他去药铺。
赵岐走后。
灶屋里面,娃娃们哭了一声。
江若睡觉时听到了娃娃的哭声,眉头皱了皱。
赵砚用手抚了抚江若的脸,跟他说:“若哥儿,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娃娃们都等着你呢。”
镇上医馆来了人后,林川身上的担子轻了好多。
钟哥儿搬去了贺丰家里,贺丰离开村里面时,把他家钥匙给了钟哥儿。
药铺里面全都是病人,林家院子里面躺的都是人,下脚都没地方。
林家人多了后,林川就把钟哥儿送去贺丰家里面了,还带了吃的喝的。
钟哥儿害着身,他一个人待在贺丰家里面,林川也不是很放心。
林川每天都是抽空了去贺丰家看一趟钟哥儿,也不敢进去,怕把自己身上从染疫病的人身上染的疫情过给钟哥儿。
村里面已经有害着娃娃的哥儿染了病,一尸两命的了,林川不敢大意。
“哥夫?”赵尧在药铺里面帮着忙,就看到赵岐抱着孙海来了。
孙海身上裹着被子。
赵尧看到赵岐后,冲他跑了过来:“二哥。”
赵尧从兜里面拿出了一个面衣让赵岐戴上:“二哥,你要进药铺得戴上这个,面衣泡了药水,戴上可以防范。”
赵岐把面衣戴上,问他:“林川呢?”
“我师父在忙呢,你把我哥夫放到外厅就成,别去里面,里面全是病的严重的。”赵尧说着,去给赵岐搬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赵岐抱着孙海坐下后,赵尧给孙海把脉。
赵岐皱着眉问他:“你行吗?”
赵尧看着赵岐:“二哥,我咋不行了?你知道镇上来的大夫叫我什么吗?”
“什么?”
“小赵大夫。”
赵岐沉默的看了他几眼,扫了眼里间,林川忙的脚不沾地的,闭了了一下眼睛,妥协的说:“行吧。”
赵尧咂舌,他看着怎么他二哥这么不信任他呢?
赵尧给孙海把了把脉,又扒了扒他的眼皮看了看,跟赵岐说:“一样的。”
“什么?”
赵尧道:“就是这次疫病,大家的症状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人身体好,所以症状轻一点。”
说着,赵尧的目光担忧的看着孙海。
他在药铺里面待了好几天了,见证了十多个人的病死,每一个人离开前都是痛苦绝望的。
因为见的多了,现在赵尧只是看着大家病发时的样子,就能判断出他们能不能熬过去。
孙海的情况在药铺里面只能算是中等的。
若是前期把病压住了,有转好的可能,压不住……赵尧不敢想后果。
他跟赵岐说:“我师父下午又新改进了药方,我这就让月哥儿煎药。”
赵尧跑去后院。
后院架起了数十个煎锅,月哥儿还有镇上来的大夫的两个徒弟在帮忙煎药。
林川的药铺里面现在有四张药方。
一张是轻微症状的,一张是重症药方。
还有一张药方是特殊情况的药方,要依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林川在基础的药方上再添上一两味药。
第四张药方是新药方,只是还没有用过。
赵尧把新药方拿过来,给他们,让他们煎药。
赵赫也带着他家里面的两个娃娃来了药铺。
瑢哥儿和琮小子病的比孙海还厉害。
瑢哥儿过来时小脸都紫了,就剩半口气了。
林川看见两个娃娃的情况,连忙过来急救,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把瑢哥儿给救回来。
救回来后,瑢哥儿的情况还是很危险,他的脉搏很弱,娃娃本来就没有大人能抗。
“林神医,这该咋办啊?”镇上医馆来的大夫束手无策的问。
他们也没想到双河村里面的情况这么严重啊!
他们几个束手无策。
林川开的药,有用但效果不大。
他们能做的,就是对症下药,可是好多症状一块爆发,治着这个止不住那个,他们也无奈了。
林川的针灸之术出神入化,可在病患这么多的情况下,也抢救不过来。
“林川,你救救瑢哥儿!”赵赫说。
他的眼底发红,还有血丝,已经连着几日没睡了。
“赵赫,我……”林川看了一眼脸上又发紫了的瑢哥儿,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
他喊赵尧:“把药拿过来。”
赵尧手里面拿着的药,是给孙海煎的,刚煎好。
赵尧跑着把药端了过去。
他看着瑢哥儿和琮小子的情况更严重一些。
他哥夫还能等,俩个小娃娃等不了了!
赵尧把药拿过来,林川把针给了赵尧,跟他说了几个穴位后道:“先给瑢哥儿扎针,吊着他的命。”
“好。”赵尧接过针。
林川端着药碗走了,他回了屋,进来后,他把门关上,把药碗放到桌子上。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柜子里面有一个暗格,林川打开暗格,把里面放着的一瓶药拿出来。
只见药瓶上写着百病消。
林川打开药瓶,把药铺里面的药粉倒进了药碗里面。
新药方比起旧药方,效果会好一点,但依旧不能根治了疫病。
因为新药方缺了两味药,一味主药,一味药引。
主药需要他一味药一味药的试,药引要随着主药的药性而定。
因为缺少这两味药,所以达不到治愈的效果。
这瓶药是林川他爹临终前交给他的。
是他爹毕生医术的精炼,可也只是给他留了一瓶,这药留给他是让林家人在关键时候救命用的。
而他却把药用在了别人身上。
林川把药粉倒进药碗里面后,跪地磕了几个头:“爹,儿子辜负了您。但瑢哥儿和琮小子是我好兄弟赵赫家的娃娃,我……不能见死不救!儿子发誓,等此次疫病过后,儿子定会潜心钻研,也为后世子孙留下一瓶百病消。”
林川说完,端着药碗打开门从屋里面出来了。
“掰开瑢哥儿的嘴。”他过来后跟赵赫说。
赵赫把瑢哥儿的嘴掰开,林川喂了他一勺药。
林川喂的慢,保证瑢哥儿全把勺里面的药给咽下去,一滴都不浪费。
他喂了瑢哥儿多半碗,药铺里面的药碗都是大碗,多半碗的药,药劲儿足够了。
剩下的半碗林川喂了琮小子。
瑢哥儿喝了药后,神奇的是不到半个小时,情况就稳定了下来。
再也没有出现过喘不上来气的情况,就是高烧也慢慢的下去了。
赵赫知道,林川一定是端着药碗回屋做了什么。
否则,娃娃们不会好的这么快。
不仅赵赫,镇上来的大夫也惊讶极了,好几次都想问林川,给瑢哥儿用了什么药。
但他们也都想到了救命的药可能只够一个人用,不然林川早拿出来了。
他们都没有问。
因为行医之人,那个手里面没有私藏?
林川把药拿走后,赵尧又喊着人煎了一份,煎好后,赵岐喂了孙海。
孙海喝了药后,好了一点,还烧着。
“二哥,你不要担心。”赵尧跟赵岐说。
赵岐点了点头。
他的手与被子里面孙海的手十指紧扣。
染病的人在家里面煎熬,来了药铺后,听着不间断的惨叫声,更加煎熬。
还有的人实在难受极了,只能哎呦哎呦的叫。
赵岐的心紧绷了一晚上。
赵尧在早上的时候回家给赵砚也送了几副药,交代他,不要再煎之前的药了煎这个。
江若的情况也加重了,发着高烧,现在连手指上都是水痘了。
赵尧把药送回来,赵砚就拿去煎了,喂了江若。
娃娃们赵尘管着,赵砚也不敢靠近娃娃,怕他们也传染了。
赵尘小小年纪,因为从小坎坷,所以他很懂事,哄娃娃也哄的耐心。
娃娃们从来没离开赵砚江若睡过,晚上哭了大半夜哭累了才睡着,赵砚在屋里面听到娃娃们哭也揪心。
瑜哥儿都急得会喊‘爹’了。
赵砚听到他喊‘爹爹’,激动的告诉了江若。
赵赫家的娃娃第二天,身上的症状就轻了,瑢哥儿甚至都愿意吃东西了。
哭起来声音听起来也有劲儿了,赵赫马上跑回家告诉周悦和赵奶奶这个好消息。
周悦在家里面焦急的等了一天了,眼睛也哭肿了。
也是熬了一晚上没睡,他就怕娃娃们没了,绳子他都准备好了。
要是娃娃没了,他随时跟着娃娃们一块儿走。
周悦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考虑起事情来也冲动。
要是赵赫知道他这么想的,估计要收拾他了。
还是知道娃娃们情况好转了,周悦这才心情好受了一点。
他跟赵赫说:“你去药铺照顾娃娃,中午回来一趟,我给你炖肉吃。”
他知道赵赫照顾娃娃们辛苦。
赵砚送过来的獾,赵奶奶已经煮了,还有一多半的肉没吃呢。
赵赫最喜欢吃红烧的獾肉了。
“好。对了,你多炖点,我给林川也带去一些,咱家娃娃可是林川从阎王爷手里面抢回来的。”
周悦点了点头。
自从镇上衙门派人来了后,药铺门口就支起了大锅,有病患的人家都自发的从家里面带了吃的,拿到这里一块儿煮,让药铺里面的人吃大锅饭。
林川还是不让村长进药铺,村长就力所能及的在外面帮帮忙,张罗着众人吃饭的事儿。
做饭的人也都是村里面的汉子们。
也有人家来药铺给家里面的人送吃的。
林川对他们吃什么没有多少要求,只有一点要求就是要清淡利口。
汉子们好多都是不进灶屋的,也做不出来什么好饭来。
顿顿就是白菜炖豆腐配馒头。
白菜都是村里面人自己种的。
豆腐是村里面人送来的。
镇上衙门拨了两千两的银子,还有一千斤的粗面,来应对村里面的疫病。
毕竟衙门征税的初心就是要用之于民。
赵赫中午吃了一碗红烧肉,啃了五个馒头。
他给林川送了一条獾腿。
林川素了好几天了,吃了肉后感觉胃口大开。
“不错,悦哥儿的手艺可以。”林川说,“他下次在炖肉了,记得多炖一点,我夫郎都还在贺家呢,他也馋肉。”
“好,我回去跟他说。”赵赫道。
林川现在可是他家的恩人。
林川并没有跟赵赫多说什么,药拿出去了就拿出了。
赵砚也来给赵岐和孙海送了饭。
赵砚手艺也就一般,炒的鸡肉也一般,不过还好,赵岐已经吃习惯了他做的饭。
赵砚给孙海煮的荷包蛋,他也给江若煮了,他是看江若能吃进去荷包蛋,才给孙海送的。
孙海其实没有多少胃口,嘴里面也苦的难受。
可是一看是荷包蛋,他不想浪费了,就逼着自己喝了,喝的一口不剩。
赵岐抱着他坐了一夜外加一个上午了,他就是去茅房也会喊赵尧来守着孙海。
孙海病的难受,但心里面是感动的,感动汉子竟这么照顾他。
一直祈祷着自己快好。
也或许是他们的运气好。
双河村的疫病闹了大半个月。
第七八天的时候,村里面有八成的人都染病了。
镇上衙门的人手都不够了。
这时,几个村子染病没了的人数合起来,正好够往县里面报。
县里面马上就派了人过来。
县里面还带来了充足的药材和粮食,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县里面衙门的人来后,把双河村还有临着的几个有疫病的村,全都封了。
村里面没有染病的人也不让到处在村里面乱走。
县里面医馆也来了人。
他们过来后,承担了大部分的救治,给了林川充足的时间,让他试药。
林川和其他的大夫在进行了数百次的尝试后,终于找到了有效治愈这种疫病的主药。
而那味药,林川想起来都要笑。
竟是大黄玄花!
江阁也从县里面来了,知道双河村起了疫病后,他就担心月哥儿。
月哥儿从疫病开始一直忙到现在,月哥儿没染了病,但是累病了。
江阁就把他也送到了贺家,让他好好休息。
江阁和他手下的人这次也是出了大力了。
他还为双河村的疫病,捐了五百两银子。
大黄玄花也是他带着人去附近的山上踩的。
县里面也出银子买了十株,可是一株大黄玄花要三百多两银子,太贵了。
还有就是,县里面还有州城,以及附近的县里面的大黄玄花都卖完了。
林川他们研究出来药方后,马上就公布了。
这种疫病的不仅传到了石缝县,别的县镇也有。
这病一年前在南方肆虐的最厉害,也是今年传到了北方来。
所以大黄玄花的价格一下提高了好几倍,还是朝廷控着价格,才没让大黄玄花的价格变得更加离谱。
买不来,只好去找。
大黄玄花之所以这么贵,就是因为稀少。
江阁之前在山上找到过几株,所以他自告奋勇的带着人去寻药。
林川手里面的大黄玄花几乎都拿了出来,还都是无偿的,只留了一株。
独留下的一株是给月哥儿的陪嫁。
虽然有时候林川想起来也觉得肉疼,这可是一千多两的银子啊!
可他问心无愧。
就是去找钟哥儿说的时候,钟哥儿把他骂了一顿。
“别人开药铺都是赚银子,你开药铺往里面搭了多少银子了?”钟哥儿虽然是这样说他,可他早有预料。
因为从村里面疫病起来时,林川给村里面人看病,都没有要银子。
还花了银子去镇上买药材。
林川讪讪的笑了笑:“这才是我敛财的初衷。”
钟哥儿冷哼了一声。
月哥儿也帮着林川劝了劝钟哥儿,让他不要太生气。
其实,钟哥儿心里面并没有生气。
林川如果不是这种人,他也不会嫁他。
医者,毕生所追求的是医者仁心这四个字儿。
林川是一名纯粹的大夫,从他甘心屈居在双河村这个村子,而不是走出去用自己一身绝佳的医术,换取功名利禄时,钟哥儿就看透了自己汉子是哪种人。
钟哥儿跟林川说:“我在贺家待着没事,给娃娃起了名字。”
“叫啥?”
“林灿。”
“好。”林川笑着应道。
他并没有问钟哥儿为啥叫这个名儿,只要是钟哥儿起的名字,他都接受。
学堂里面的人也有人染了病。
韩夫子也病了,他本来就不好的身体,病了后,就像是风中残烛,感觉风一吹都能把他吹折。
赵尧跟着县里面衙门的人,来给他们送药。
“夫子。”赵尧抱着碗坐在床边,言夫子扶着韩夫子的身体,赵尧喂他喝药。
韩夫子病了,人却不糊涂,还能认出来赵尧,还跟他说:“你快要考试了,别落下功课。”
赵尧点了点头:“等您好了,有您监督,我一定不会落下。”
韩夫子叹了叹气,跟言夫子说:“你看看他这个皮娃娃,老夫能放心吗?”
“您不放心,就赶紧把病养好,亲自管着他们。”言夫子说。
韩夫子笑了笑。
他也想啊!
赵尧从屋里面出来后,言夫子也出来了,他跟赵尧说:“周衡也染了病,他独自住在一个屋里面,闷着会难受,你去跟他说说话。”
上次,赵尧和周衡在镇上唱戏,所以言夫子认为他们关系好,才跟赵尧说的。
赵尧意外:“他没回家?”
学堂里面的学子好多都走了,尤其是刚知道村子里面有了疫病后。
周衡为什么没走?
言夫子摇了摇头,周家的事儿他也不清楚。
只是周衡的哥哥托他照顾周衡,他自然会上点心。
“我知道了。”赵尧说。
他去了周衡的寝舍。
他进来时,躺在床上的人把头露了出来,周衡以为是言夫子来给他送药,没想到是赵尧。
“你来干嘛?”
赵尧看着周衡的脸色,心想果然是他病了,连说话都这么没有力气。
“我来送药。”赵尧说。
他进来是端着药碗的。
周衡试图想从床上坐起来,他纯属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太狼狈了。
赵尧快步走过来,跟他说:“干嘛呢你?躺下。”
周衡本来就起不来,就顺坡下驴的躺下了。
赵尧过来后,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吹了吹汤药,拿着勺子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