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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朝堂之上。

正如李斯所料,当相邦吕不韦在朝议上非但没有驳斥,反而对国尉成蟜的提议大加赞赏,甚至主动提出要为樊於期等人请功时,整个麒麟殿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浮丘伯站在成蟜身后,脸色第一次变得铁青。

他眼睁睁地看着吕不韦顺水推舟,将那份擢升樊於期为“中尉”的烫手山芋,变成了一个名为“伐魏军功总核处”的华丽囚笼。

国尉成蟜被推举为总领,樊於期、王齮等一众武将皆在其列,名义上是荣耀,实则是被架空,远离了京畿兵权的实际控制。

吕不韦一句“国尉少年英才,当为大秦核功定赏,以彰陛下圣明”,便将成蟜及其党羽的所有后续动作堵死。

反对?那就是与自己刚争取来的荣誉作对。

接受?那就得乖乖去做那份繁琐无比、吃力不讨好的核功工作,暂时从权力核心的博弈中出局。

“捧杀”之计,一击功成。主动权,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重新回到了相邦府的手中。

李斯府邸的书房,此刻已然成了伐魏大军归来后,咸阳城内另一个高速运转的权力中枢。

“主上,这是相邦府‘定鼎之宴’的安防舆图。”禽滑陵正带着几名精悍的墨者,将一张巨大的羊皮图铺在地上。图上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了相邦府的每一处要道、高点、暗门,甚至连排水沟渠的走向都一清二楚。

“墨家之术,果然名不虚传。”李斯赞许地点头。他交给墨者的任务,远不止是安保。他指着图上一处开阔的庭院,

“我需要在这里,搭建一个三层高台,不用一钉一卯,但要能承受五十名甲士的重量,并且在宴会最高潮时,能迅速变换形态,展示我大秦兵锋所向的沙盘。”

禽滑陵眼中精光一闪,拱手道:“主上放心,此乃我墨家‘云梯’与‘转射机’的变种应用,三日内,必让主上满意。”

李斯微微一笑,这就是他看重墨家的原因。他们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工程师和科学家。

他要的“定鼎之宴”,绝非一场简单的酒宴,而是一场融合了政治、军事、科技与艺术的视听盛宴,要在所有人心头,烙下吕氏与大秦不可动摇的印记。

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张市端着一碗补汤走入。她如今已是李府事实上的女总管,一举一动愈发干练沉稳。

“主上,赴宴宾客的名单已核实完毕。”她将汤碗放下,递上一卷义纸,

“奴婢已让府里的人,将所有宾客随行家臣、仆役的背景都做了初步排查。

其中,有七人的亲族在嫪毐的麾下任职,有四人曾受过长安君府上的恩惠。名单在此,请主上过目。”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张市的心思之细,执行力之强,远超他的预期。他接过义纸,沉声道:

“做得很好。宴会当日,你要负责府内女眷的接待,同时,让你安插在各府后厨、马厩的人都警醒些。我不仅要知道他们在席上说了什么,更要知道他们在席后做了什么。”

“奴婢明白。”张市恭敬应下,眼底却掠过一抹只有李斯能读懂的炽热。

她享受这种被信任、被赋予重任的感觉,这比任何赏赐都让她满足。

就在此时,一名府吏匆匆来报,神色激动:“启禀主上!相邦府急信!甘罗先生已说动燕王,燕王愿接受大秦调停,和赵国停战,同时他也说动赵王,让赵国再次割让十一城于我大秦!总共获得了十六城!甘罗先生不日即将凯旋归来!”

“什么?”

书房内的墨者们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以十二之龄,不费一兵一卒,凭三寸不烂之舌,竟为大秦凭空拓地千里!

李斯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咸阳城的天空。

甘罗……这位历史上的天才少年,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回归,无疑是为吕不韦的“定鼎之宴”,献上了一份分量最重的贺礼。

相邦府的声势,至此已达顶峰。

然而,李斯心中却没有半分松懈。他深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当一方的势力强大到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时,那么最疯狂的反扑,也即将到来。

他需要为这场盛宴,准备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保险”。

此刻,夜色如墨,李府灯火通明。

最后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李斯刚刚送走前来最后确认流程的吕不韦心腹,正准备回房稍作歇息,却见管家神色古怪地前来禀报。

“主上,府外……府外有长安君府上的内侍求见。”

李斯眉头一挑,心中警铃大作。长安君成蟜?这个时候他派人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面白无须的年轻内侍被领了进来,他躬身行礼,声音尖细却清晰:

“奴婢拜见李军正。

我家君上常念及与军正同使韩国之行,于途中多受军正指点,获益匪浅,常言与军正有半师之谊。

明日便是相邦寿宴,冠盖云集。君上意,欲在盛会之前,与军正私下一叙,备下薄酒,共忆旧事,亦想请教一二为臣之道。”

话音落下,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张市站在一旁,脸色微变。禽滑陵等人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握着腰间短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以“师徒之谊”为名,在吕不韦大宴之前,将他这个相邦府最炙手可热的红人请到对立阵营的府上去,其心可诛!

无论李斯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踏进了长安君府的大门,就足以引人遐想,在相邦心中埋下一根刺。

这分明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阳谋!

他们要在“定鼎之宴”这出大戏开场前,率先动摇相邦府最锋利的这把剑!

李斯双眼微眯,那深邃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而逝。他看着那名内侍,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长安君盛情,斯岂敢辞。”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吩咐道,“请回禀君上,斯稍作整理,即刻便至。”

他竟然,答应了!

张市心中一紧,几乎要开口劝阻。

然而,李斯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

棋局已开,我,便是执子之人。

夜色更深,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在“定鼎之宴”还未开始之前,已然提前打响。

而棋盘的中心,赫然便是这位决定单刀赴会的李斯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