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就在甘罗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斯一声断喝!
这声断喝并不响亮,却如一道惊雷在密室中炸响!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甘罗猛地回头,那双眼眸此刻燃着凶悍的火焰,死死钉在李斯身上:“李斯!此乃唯一生路!樊於期异动,卫尉军心难测,再迟片刻,我等皆为砧上之肉!”
他往前踏出一步,气势逼人,几乎要将李斯吞噬。
李斯却迎着他那喷火的目光,面沉如水,纹丝不动。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甘罗上卿,敢问,若此刻王翦将军率部突袭中尉大营,凭何将令?”
甘罗一滞,下意识答道:“自是相邦之令!”
“相邦之令,可调中尉麾下之将?”李斯声音骤然转冷,如腊月寒风,
“《秦律》有载,无王命而调兵,等同谋逆!你此刻让王翦出兵,不是在平叛,是在‘矫诏’!是在将谋逆的大罪,亲手送到相邦头上!”
这石破天惊的揭示,让甘罗的滔天杀气猛然一窒!
他只想着快刀斩乱麻,却忽略了这最致命的法理漏洞!
吕不韦原本因惊惧而煞白的脸色,瞬间又添了一层冷汗浸透的惨白。他刚才,竟差点就同意了这个足以让整个吕氏一族万劫不复的提议!
甘罗毕竟是甘罗,他迅速反应过来,咬牙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待我等拿下樊於期,搜出其与长安君往来罪证,届时向大王请罪,功过相抵,尚有一线生机!”
“生机?”李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仿佛在看一个幼稚的孩童。
“你错了!大错特错!”
“你以为这是樊於期的阴谋?不!这是长安君与浮丘伯布下的‘阳谋’!”
“此计,名为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吕不韦失声念道,眼中满是骇然与不解。
李斯的双眸精光爆射,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充满了令人信服的逻辑力量:“他们就是要‘打草’,故意露出破绽,引我们这条‘蛇’出洞!他们料定我等会发现异动,更料定相邦与上卿会焦躁不安,急于动手!”
“你此刻提议突袭,正中其下怀!这饵,太毒!”
“一旦出兵,樊於期只需据营高呼‘相邦反了’,他便瞬间从乱臣贼子,变成了保卫咸阳、清剿叛逆的忠臣!届时,咸阳城中所有对相邦府不满的嬴氏宗亲、旧秦勋贵,都会闻风而动,群起而攻之!我等便会陷入万民围攻的死地!”
李斯顿了顿,声音愈发森寒,
“他们真正的杀招,不是与我等在城内巷战,而是要将相邦逼入一个进退维谷的绝境!”
“进,是‘矫诏’谋逆,身死族灭!”
“退,是眼看他们整合兵力,从容布局,坐以待毙!”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手锏!一个让你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的必死之局!”
轰!
这抽丝剥茧般的剖析,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甘罗和吕不韦的心上!
吕不韦身体一晃,若非扶着案几,几乎要瘫倒在地。
然而,甘罗的反应却出乎了李斯的意料。
他的脸上那股决绝的杀气在被层层击碎后,竟没有消散,反而凝聚、沉淀,化作了一种深不见底的疯狂!
李斯说得都对。
但他甘罗,看到的棋局,比李斯看到的……更深一层!也……更绝望一层!
甘罗的脑海中,疯狂闪过一幕幕画面。
是“一字千金”那日,章台宫上,那位年轻君王看似平静,眼底却深如寒潭的目光!
是楚系领袖昌平君,近来与王绾过从甚密,却唯独疏远相邦府的诡异举动!
更是他通过秘密渠道,探听到的一丝足以颠覆一切的风声,大王,不仅知晓长安君的图谋,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真正的执棋人,是那位端坐于章台宫之上,日益威严的年轻君王!
义父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李斯的“后发制人”之策,看似稳妥,实则是在等死!是等着那位君王布好天罗地网,将相邦府连根拔起!
不!绝不!
他甘罗,深受义父之恩,岂能坐视义父步那白起、商鞅之后尘?!
既然棋局已定……那他甘罗,便要掀了这棋盘!
甘罗缓缓抬起头,双眼赤红如血,死死盯着吕不韦,声音沙哑而颤抖,充满了最后的执拗:
“李斯……你说得不对……”
“我们真正的敌人……”他死死咬着牙,不敢说出那个名字,但话中的意思,却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瞬间劈中了吕不韦!
“义父!”甘罗猛然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此局已是死局!常规之法,断无生理!”
“为今之计,唯有行险,行雷霆霹雳之手段!快刀斩断一切乱麻之源!”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光芒。
“请义父准许甘罗……行‘釜底抽薪’之策!”
“釜底抽薪”四个字一出,李斯心头猛地一跳!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甘罗的眼神太过骇人!
而吕不韦的反应,更是证实了他的预感!
“混账!”
吕不韦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咆哮,脸色瞬间由惨白变为铁青,他一把抓起身旁的笔筒,狠狠向甘罗砸去!
“你疯了!你想让本相成为千古罪人吗?!滚!给本相滚出去!”
甘罗被笔筒砸中额头,鲜血直流,却仿佛毫无知觉。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暴怒的吕不韦,目光越过义父的肩头,死死锁在墙上那幅《周公负成王图》上。
灯火摇曳间,画中那位垂拱而治的少年天子,双眼竟似流出了两行暗红的血泪。
义父……您还不明白吗?
不做罪人,便只能做死人啊!
密室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斯站在一旁,看着状若疯狂的吕不韦,和跪在地上眼神死寂的甘罗,心神剧震。
他敏锐地感觉到,就在刚才,就在他不知道的层面,这对情同父子的二人之间,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