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年轻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当赵高通报军正李斯深夜紧急求见时,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
“让他进来。”
李斯步入大殿,未行跪拜大礼,而是长揖及地,声如洪钟:“臣李斯,恭贺大王!天赐良机,国贼授首,王权归一,正在今夜!”
这石破天惊的开场白,让一旁的赵高都心头一颤。
赵高自从上次“学室子弟拷打”事件后,已深得嬴政信任。
嬴政黑色的眸子锐利如鹰,紧紧锁定李斯:“讲。”
“禀大王,臣刚刚得到密报,长信侯嫪毐已率死士及义渠狼骑闯入甘泉宫,胁迫太后,意图夺取凤印,矫诏谋反!”李斯语速极快,但字字清晰,直击要害。
嬴政的瞳孔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但他更想知道,李斯能给他带来什么。
李斯没有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立刻呈上了他的全盘计划,如同一位顶级的棋手,在落子之前,已算定了之后数十步的棋路。
“嫪毐之乱,看似凶猛,实则土鸡瓦狗。其依仗有三:其一,三百死士,不过是亡命之徒;其二,数百义渠狼骑,野蛮有余,军纪全无;其三,也是其最大倚仗,便是以太后懿旨矫诏,调动拱卫咸阳的卫尉军与中尉军。”
“其谋反路线,必然是先控制甘泉宫,再以矫诏夺取兵权,而后兵围咸阳宫,行废立之事。”
分析精准无比,与嬴政的预判别无二致。
嬴政微微颔首:“你的对策呢?”
这才是关键。
李斯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智慧与野心的光芒:“臣请大王行‘釜底抽薪’与‘瓮中捉鳖’之策!”
“第一步,舆论正名,夺其法理。请大王立刻下诏,昭告天下,定义嫪毐为‘国贼’,其党羽皆为叛逆。我方法理在手,则师出有名。任何响应嫪毐矫诏者,皆为同罪。如此一来,卫尉军与中尉军中尚存忠义者,便知何去何从。”
“第二步,内部分化,瓦解其兵。臣早已在中尉军中安插了庸虎等人。只需大王诏令一到,庸虎便可联络军中忠于大王的将士,从内部先行控制住可能响应叛乱的军官,使中尉军这把最锋利的刀,根本无法出鞘!”
“第三步,外围合围,设下杀局。请大王即刻密令昌平君、昌文君,调动咸阳卫戍部队,封锁从甘泉宫到咸阳宫的所有要道,但围而不攻,放其长驱直入。我们要将战场,放在我们选定的地方。”
“第四步,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李斯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请大王坐镇章台宫,以身为饵。嫪毐必会以为大王已是囊中之物,率其核心死士与狼骑直扑宫城。届时,我等便在宫城之外,以雷霆之势,将其一举全歼!”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狠辣,也是最关键的一笔:“此战,不仅要平叛,更要清源!嫪毐起事于甘泉宫。事后,太后难辞其咎,其干政之权,当就此终结。相邦吕不韦,身为仲父,却识人不明,致使国贼坐大,亦有监管不力之责。此战过后,大王亲政加冠,再无掣肘!”
这已经不是一份平叛方案了。这是一份完整的,借嫪毐之手,为嬴政扫清王路上所有障碍的政治蓝图!
赵高垂首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后背却已渗出了一层冷汗。
嬴政深黑的眼眸中,终于燃起了一丝炽热的火焰。他看着李斯,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杰作。“好,好一个‘清源’!”他缓缓站起,年轻的身躯迸发出与年龄不符的磅礴帝王之气,“李斯,你的剑很锋利。今夜,寡人便让你饮血!”
“传寡人密诏!”嬴政的声音骤然拔高,威严无比。“命昌平君、昌文君,依军正李斯之策,合围甘泉宫外围,布下天罗地网!”“命王绾,即刻接管咸阳城防,封锁九门,许进不许出!”
“命赵高,持寡人手令,亲赴中尉大营,交予庸虎!”
“至于你,李斯。”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身上,“寡人授你节符,代寡人巡视各部,临机决断。寡人要在章台宫的最高处,亲眼看着国贼授首!”
“臣,领命!”李斯再次长揖,眼中尽是智珠在握的沉静。
随着一道道命令从章台宫发出,整个咸阳城,这座沉睡的巨兽,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张开了它狰狞的獠牙。
甘泉宫内。
曾经的殿宇,此刻一片狼藉,数名宫女倒在血泊中。
嫪毐眼中只剩下嗜血的疯狂:“凤印!交出来!”
赵姬发髻散乱,钗环落地,但身为太后的尊严尚存。她昂着头,凤目含煞:“嫪毐,你这无君无父的畜生!你敢动我?政儿必将你车裂弃市!”
“政儿?”嫪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蹲下身,用沾血的指尖捏住赵姬的下巴,狞笑道:“很快,就没有秦王政了,只有太上王!”
“你休想!”赵姬啐了他一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嫪毐耐心耗尽。他猛地起身,从一旁火盆里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铜箸,尖端发出“滋滋”的声响。
“说,还是不说?”他将滚烫的铜箸缓缓移向赵姬裸露的玉臂。
赵姬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但依旧咬紧牙关。她曾是大赵的舞姬,也曾是异人奔逃的伴侣,骨子里并非只有柔弱。
“嗤!”
皮肉烧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赵姬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一股焦糊味瞬间扩散开来,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烙印。
剧痛让她几乎晕厥,但嫪毐却用一桶冷水将她泼醒。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嫪毐的声音如同地狱恶鬼,他再次举起那根铜箸,这一次,对准了赵姬那张曾令无数男人魂牵梦绕的脸庞,“太后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若是烙上一个‘奴’字,想必会更加动人吧?”
赵姬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她引以为傲的容貌,是她最后的尊严。所有的傲骨与坚持,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我说……我说!”她失声痛哭,声音嘶哑而绝望,“在……在妆台下的暗格里……第三块地砖下……”
嫪毐得意地大笑,命人撬开地砖,果然从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木盒,那方代表着大秦权柄的凤印,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他将一份早已拟好的“懿旨”甩在赵姬面前,内容赫然是“相邦吕不韦、军正李斯犯上作乱,着长信侯嫪毐率部清君侧”。
“盖印!”
赵姬浑身颤抖,看着那份颠倒黑白的矫诏,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哈哈哈!”嫪毐状若疯魔,“从我踏出赵国邯郸的那一刻起,我就活在刀尖上!如今,要么我为王,要么我为鬼!没有第三条路!”他见赵姬瘫软在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抓起她被烙伤的手,蘸上印泥,狠狠地盖了下去。
“成了!”一旁的嬴肆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嫪毐高举着那份矫诏,对着殿外集结的死士与义渠狼骑高声嘶吼:“太后有旨,诛杀国贼吕不韦、李斯,清君侧!功成之后,尔等皆为功臣,封侯拜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吼!”三百死士与数百义渠狼骑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们不懂什么大义,只认黄金与权势。
“出发!目标,咸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