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族人的民风落后又原始。
晚照唰地一声张开孔雀骨,啪地一下立在大门口,所有人立刻安静起来。晚照大声道:“现在开始,你们谁再吵,我便对谁不客气!”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他们又见大王生气,于是齐刷刷地在路边跪倒了一片,一个个垂着头,跟打了霜的叶子一样。
这时,医馆的门打开,苍黄跑出来说:“照兄,需要人配血型抽血给浅浅,你是大王,你问问他们谁过来抽血?”见到地上跪了一片,愣了一下,“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晚照连忙道:“你们不用对我下跪,你们谁能过来抽点血出来给浅浅?”
地下人虽然样貌可怕,性子倒是很淳朴。见大王不用他们跪了,又陆陆续续站起身来。听说要抽血,大家又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驼背老者挠头:“什么是抽血给浅浅?”
“就是伸出你的胳膊给她吃两口。”
“噢哟!这可怎么得了!那我这个胳膊还有没有?”
“咬都咬了,自然是没有了。”另一个身上长着长毛的妇人道。
“不是!你们懂个屁!大王说的是抽血,就是划开一个口子。”
“然后呢?”
“然后用一个吸管去喝血,所以才叫抽血!”
“放你娘的屁!”
“妈的就你爱问,说了你又不信!你以后都别来问我!”
人群里顿时议论声一片。
晚照忍无可忍,一把撸起袖子:“我来给大家示范一次。”转头对苍黄道:“先用我的。”
苍黄便拿来器具,银针精准刺入他小臂静脉,暗红色血液顺着透明导管流入血袋。
“哦……这样抽出来喝。”
“还挺讲究。”
“我就说了,是不是?”当场说话的人十分得意。
“是啊,还得盛到杯子里,多麻烦。”
“这你就不懂了,盛到杯子里可以喝大口。自己嘬多费劲。”
“哦……有道理。”
晚照哭笑不得:“不是喝的,是注射进去的。”
“注射是什么?”
“……”
苍黄拿着晚照的血对比了一下,摇摇头:“照兄,你的血型不对。”此时苍黄心里也觉得奇怪,要说他们是人吧,他们又一个一个生得奇形怪状,鬼斧神工的;要说他们不是人吧,可是他们的血型和人类无异。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起源的?可真是一个未解之谜。
“用我的。”有人伸出手来。
苍黄点点头,换了个针头开始抽血。
过了一阵子,苍黄道:“他的血可以,但是他一个人的不够,还要再来两个人。”
晚照扭过头去问道:“你们谁来?”
其他人都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不说话。
晚照皱眉道:“你们,对,你,从你开始排队,一个一个来,一直到血够了为止。这个对你们不会有危险,但是可以救浅浅。你,过来。”
于是地下人又十分听话地乖乖排了一长队。
苍黄动作麻利,一连抽了几个人的,终于够了。于是对大家点点头,笑道:“多谢各位,浅浅他们母子有救了。”说完,又将门“砰”地一声关上。
鬼烛转过脸来问晚照:“浅浅真的能活过来吗?”
晚照笑着说:“他们说可以,那就自然可以。”
“那个叫苍雪的女人……真有这般本事?”鬼烛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怀疑。
晚照眼中泛起温柔的光:“自然。我从小被人遗弃,一身是伤,当年便是苍雪救了我,给我治伤,后来我生病、受伤,都是她治疗我,照顾我。从来都没有她看不好的病。”
说到这里,他忽然抿唇笑了笑。这些地下人怎会明白,他的雪儿不仅是妙手神医,更是寒山书院的院长。不过说了他们也不懂,说出来只会吓死他们。
鬼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他暗自盘算:晚照这个人性子淳厚,对浅浅不错,对族人也不错。自己儿子媳妇早死,族里一时无人堪当大任,如今若将位传给他,将来不愁朱雀统一其他三部。晚照哪里都好,但就是太听那个女人的话……唉!
正思量间,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突然划破寂静。
晚照腾地站起身:“生了!”
周围族人也都激动地围拢过来,窃窃私语中带着难以置信:“真活下来了?”
“那个女医师莫不是神仙?”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生烟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她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汗珠,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是个健康的男孩。”
“孔雀骨!快看看孔雀骨!”地下人都迫不及待。
“真生下来了?苍雪真厉害啊!”
“是啊!”
“厉害的是浅浅,仓促间做的简单的麻药效果应该不好,她疼得几次快要昏死过去,可她还是咬着牙同意我们将她腹中的孩子取出来。”生烟说得十分简单,但所有人都从她染血的衣襟上读懂了未尽之言。
接着,她将婴儿交到鬼烛手中:“你们记得给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啊!”
鬼烛枯瘦的手指小心拨开襁褓,突然老泪纵横:“浅浅她……会不会死?”
“母子平安。我们正在给她缝针。你放心,最危险的时候她已经挺过来了,后面好生休养就行了。”生烟转身就要回去。
“缝针?”鬼烛一愣。
生烟做了个动作比划一下:“就是把她的肚子上的伤口缝起来,这样伤口才能愈合得好。”又说,“浅浅真的很勇敢,今后的日子让她多休息,知道吗?”说着,转身又进了医馆,将门关上。
族人们簇拥着向鬼烛道贺,晚照却怔怔站在原地。
他想:若将来有一天雪儿有了自己的孩子,也遇到今日这般凶险的光景,那要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又听说浅浅生孩子几次都要昏过去,他心中竟然一阵一阵地抽痛。
“大王,你也抱抱他。”鬼烛突然将襁褓递来。
晚照慌忙后退:“我?”他连忙摆手,“我笨手笨脚的,会不会弄疼了他?”
“不会。你们都是他的救命恩人,抱稳头颈就好。”
婴儿入怀的瞬间,晚照整个人僵住了。
那小小的生命轻得像片羽毛,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手腕内侧。
忽然,孩子“哇“地哭出声来,挣动间露出肚脐处一片晶莹的骨甲——那是还未完全长好的孔雀骨,半透明的骨膜下隐约可见血脉流动。
晚照的呼吸停滞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七岁的自己蜷缩在柴房,用石头拼命砸着那片“怪物印记”;寒冬跳进结冰的井里,颤抖着捞回被丢弃的孔雀骨;无数个夜晚咬着被角,试着把重新生长的孔雀骨一次次掰断……
如今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族人,他这才明白,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他自己在折磨自己。
而自从他豁出性命从裂谷中掉下来后,他才发现,雪儿从来也不曾计较过这些。
“我们不是怪物……”他哽咽着用指尖轻触婴儿的孔雀骨,泪水滚落下来。怀中的孩子突然停止哭泣,轻轻地“哦”了一声。
年轻的大王抱着婴儿跪坐在地,背后孔雀骨不自觉地舒展,和怀中婴儿的孔雀骨一起微微共鸣一般地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