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初四(1368年1月23日)的应天府,北风卷着残雪掠过紫金山,却吹不散笼罩在这座古城上空的热气。从凌晨起,城南的圜丘坛就已灯火通明,三千羽林军顶盔贯甲,将通往祭坛的石板路围得水泄不通。坛下的文武百官捧着朝笏,呵着白气候场,没人敢出声——今天,那个濠州来的穷小子,要在这里祭天称帝了。
此时的朱元璋正坐在吴王府的偏殿里,由礼部官员为他穿戴衮冕。十二章纹的玄色龙袍裹在他身上,沉甸甸的玉圭压得手腕微微发酸。他盯着铜镜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高颧骨依旧,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刀光剑影,早已不是二十年前投奔郭子兴时的孤勇,而是要将天下纳入掌心的沉雄。
\"陛下,吉时到。\"礼官的声音响起。朱元璋嗯了一声,起身时,腰间的玉带硌得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通往圜丘坛的路不长,朱元璋踩着红毡向前,靴底碾过未化的碎雪,咯吱作响。他想起十七岁那年,父母兄长死于瘟疫,他连块埋尸的地都没有;想起在皇觉寺当和尚,被老和尚打骂着扫地挑水;想起投奔郭子兴时,差点被当成奸细砍了脑袋;想起鄱阳湖大战,陈友谅的巨舰像山一样压过来......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闪过,最后定格在去年十二月,李善长率文武百官劝进时的场景。
\"主公,如今陈友谅、张士诚已灭,北方元廷腐朽,天下归心,您称帝是天命所归啊!\"李善长磕着头,花白的胡子沾着地上的尘土。朱元璋当时没立刻答应,他在应天的城楼上站了一夜,看着城外绵延的农田里,农民正赶着牛翻地。他恨元朝的苛政,恨官吏的盘剥,恨战火让百姓流离失所,现在,他有机会亲手结束这一切了。
祭天仪式比想象中复杂。赞礼官唱喏声中,朱元璋按照礼部拟定的流程,一步步完成迎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当他跪在天坛中央,对着皇天上帝的神位宣读祝文时,北风突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他身上。\"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臣朱元璋,敢用玄牡,昭告于皇天后土曰:定有天下之号曰明,建元洪武。\"
\"明\"——这个国号的由来,在应天城里有好几种说法。有人说取自\"明王出世\"的明教教义,毕竟朱元璋麾下不少将士是明教信徒;有人说取自《周易》\"大明终始\",象征光明取代黑暗;还有人偷偷议论,是因为他曾尊奉的小明王韩林儿已死,他要用\"大明\"来压过那个\"小\"字。
洪武——洪大的武功。这个年号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朱元璋对这个王朝的期待:既要用武力扫平残元,也要用铁腕整肃吏治。他太清楚元朝是怎么亡的了,不是亡于兵力不足,而是亡于官吏贪腐、法度废弛。所以在称帝前三个月,他就命刘基、宋濂制定《大明律》,开篇就写:\"笞、杖、徒、流、死,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十恶。\"十恶之中,贪污受贿被摆在了显眼的位置。
登基大典的重头戏在奉天殿。当朱元璋坐上那把新做的龙椅时,殿外传来三声炮响,接着是礼乐齐鸣。李善长捧着劝进表,再次率百官跪拜:\"恭请陛下登极!\"朱元璋俯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徐达、常遇春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刘基、宋濂这些运筹帷幄的谋士,还有那些从龙入关的文臣武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激动和敬畏。
\"众卿平身。\"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他开始封赏:李善长为左丞相,徐达为右丞相,常遇春为大将军......每个人的官职都经过他反复斟酌,既要论功行赏,又要相互制衡。他特别提到了那些战死的将士:\"凡阵亡者,家眷每月由官府供米一石,孩子可入官学读书。\"
仪式进行到一半,突然有内侍来报,说北伐大军已攻克山东,正往河南进军。朱元璋眼睛一亮,当即下旨:\"告诉徐将军,务必直捣元都,把元顺帝赶回老家去!但记住,不可滥杀百姓,不可毁坏城池!\"徐达领命,转身时,甲胄碰撞的声音格外响亮。
当天晚上,朱元璋没在后宫设宴,而是带着几个近臣,登上应天城的城楼。月色如水,映照着万家灯火。他指着远处的农田说:\"当年我在皇觉寺,就盼着有一天,天下的百姓都能有地种,有饭吃。\"
刘基在一旁说:\"陛下,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啊。\"朱元璋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写的《祖训录》初稿:\"你看,我把不准宦官干政、不准外戚专权都写进去了。朱家的江山,不能毁在这些人手里。\"他顿了顿,又说,\"还有贪官,得下狠手治。谁要是敢欺负百姓,不管他是谁,都剥皮实草,让他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