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凌言忽然觉得方才那点气闷彻底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啼笑皆非的无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行了。今日考核到此为止。答不上来的,去殿后领罚抄。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弟子们如蒙大赦,声音整齐得像打雷。
凌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待满殿的人走得七七八八,霍念揉着笑酸的肚子凑上来:“师父,您瞧这帮小兔崽子,笨得跟山下的老黄牛似的!”
段尘鸣无奈地摇头:“少主,入门弟子总是如此,多指点便好。”
苏烬走到凌言身边,低声道:“师父辛苦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言微弯的眼角,笑意更深,“方才那‘水车’的比喻,倒是新奇。”
凌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往殿外走。
阳光穿过殿门,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苏烬见状,立刻跟了上去,霍念和段尘鸣也勾肩搭背地跟在后面。
“师父,中午吃什么?”霍念的大嗓门在廊下回荡。
“不知道。”凌言淡淡道。
“那我去膳房瞧瞧!”霍念说着,撒腿就跑。
段尘鸣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凌言拱手:“弟子去看看霍师兄,免得他又惹事。”说罢也追了上去。
长廊里只剩下凌言和苏烬两人。秋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师父可还气闷?”苏烬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
凌言脚步一顿,侧头看他。阳光落在苏烬含笑的眼底,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温柔。
“胡说什么。”凌言冷哼一声,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袖中的指尖却又忍不住动了动,这一次,终于轻轻碰了碰苏烬垂在身侧的手背。
苏烬的指尖立刻反扣上来,轻轻勾住了他的。
秋风拂过廊角的铜铃,发出清越的声响。远处传来霍念咋咋呼呼的叫声,还有段尘鸣无奈的劝说声。
而在这长长的回廊里,两道身影并肩而行,阳光将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仿佛在这喧嚣的宗门里,筑起了一方只属于他们的、静谧而温暖的小天地。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镇虚门巍峨的石阶时,凌言与苏烬已踏过山下的青石板桥。
八宝镇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叫卖声、算盘声、马蹄声混着香料铺的馥郁气息,撞碎了宗门里的清寂。
两人默契地避开主街,拐进巷尾那家挂着“醉仙楼”木牌的酒楼——
此处二楼的临窗雅间视野极佳,能望见镇外连绵的青山,更重要的是,少有人认得青鸾长老。
雅间内陈设古朴,酸枝木圆桌旁摆着梨花木椅。凌言刚在窗边坐下,苏烬便熟稔地取下墙上的竹制茶帘,将外头熙攘的人影隔成模糊的色块。
“今日该尝尝他们家的松鼠鳜鱼,”他说着,指尖已自然而然地覆上凌言搁在桌沿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锦袍布料传来,“上次见师父盯着菜单看了许久。”
凌言指尖微颤,尚未回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雕花木门被撞得险些脱落。
霍念喘着粗气冲进来,墨绿劲装的下摆还沾着几片落叶,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凌言惊得猛地抽回手,袖口带翻了旁边的青瓷茶盏。
“哐当”一声,茶水泼溅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强装镇定地拂了拂衣袖,眉峰微蹙,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霍念此刻满头大汗,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瞬间僵硬的姿态。
他一屁股坐在苏烬旁边的空椅上,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壶才抹了把嘴,胸口剧烈起伏着:“师父!咱们门派里来了个怪人!”
苏烬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抽出被霍念压住的玄色衣角,低声嘀咕:“这你也能找到。”
“切,”霍念哼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脸,“八宝镇就巴掌大,你俩除了醉仙楼还能去哪?当我傻?”
凌言嘴角抽了抽,决定无视这句,转而问道:“何人?如何怪法?”
“那人辰时就上山了,”霍念坐直身子,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说是一介散修,叫什么……呃,好像姓沈?记不清了。他说仰慕青鸾剑尊的威名,听闻剑尊在镇虚门当护阵长老,特意跑来拜师!”
他顿了顿,模仿着那人的语气:“我爹跟他说,师父在给新弟子授课,若想拜师得先参加入门筛选,跟着新弟子一起听课,等半年后的考核过了才能递拜师帖。”
“结果那人直接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与宗主过几招,宗主再决定!’”
“哦?”苏烬挑眉,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多了几分警惕,“竟要与宗主过招?”
“可不是嘛!”霍念拍了下桌子,“我爹本来没当回事,想着随便指点几句,结果一交手才发现——”
“这人竟是金丹初期!灵力又厚又扎实,就是术法招式看着别扭,像是自己瞎琢磨的,一点都不流畅。”
凌言闻言,端着空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金丹初期的散修,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自行修炼到这般境界,确实罕见。
“我爹见他是个可塑之才,就说:‘青鸾长老不收徒,但你可留在镇虚门修炼。’”霍念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不解。
“按理说散修拜入宗门的多了去了,可这人听完,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天枢殿门口,说什么‘我只为青鸾剑尊而来,只想拜他为师!’”
他绘声绘色地比划着:“那执拗的样子,跟山下犟驴似的!我刚才从悟真堂回天枢殿,还看见他在殿门口跪着呢,膝盖都快嵌进青石板里了!我爹拿他没办法,一边派人去查他底细,一边让我来找师父,问问您的意思。”
“拜师?”苏烬猛地站起身,转向凌言,茶色眸子里翻涌着明显的不悦,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拜什么师?师父早就说过不收弟子!”
凌言也有些错愕。他在镇虚门虽挂着“青鸾长老”的名号,却极少参与宗门事务,更遑论在外扬名。
这突然冒出来的散修,为何会特意寻来?他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特意寻我……我何时有过什么‘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