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当然有威名!”苏烬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您的剑法冠绝天下……”
“行了行了,”霍念不耐烦地打断,“现在说的是那个姓沈的怪人!师父,您到底收不收啊?我看他挺能折腾的,要是一直跪着,让别的弟子看见像什么样子!”
“不收。”苏烬抢在凌言开口前冷冷道,他上前一步,挡在凌言身前,像是护崽的兽。
“师父已经收了我和你,足够了。”然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霍念炸了毛,“什么叫‘朽木’?你才是朽木!”
“没说你。”苏烬眼皮都没抬。
“你就说了!刚才你明明嘀咕了!我听见了!”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凌言揉了揉眉心,沉声开口:“此事我需先见过那人。”
他抬眸看向窗外,镇口的老槐树下,阳光正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霍念,你先回山,告诉宗主,我申时末刻回门。”
“啊?还要见他?”苏烬立刻皱起眉,眼底的委屈更深了,像被主人冷落的犬,“师父,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正因来路不明,才需亲自确认。”凌言打断他,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站起身,月白锦袍在雅间的光线下流动着柔和的光泽,“至于拜师一事,再议。”
苏烬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反驳,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
霍念撇了撇嘴,嘟囔道:“行吧行吧,那我先回去复命了。师父,那你们快点,别让那人把天枢殿的门槛跪穿了!”
说罢,他风风火火地跑出雅间,脚步声顺着楼梯咚咚作响。雅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传来的市井喧嚣。
凌言反手闩上门闩,转身时正看见苏烬立在原地。
靴尖无意识地碾着地板上的木纹,像只被抢走骨头的幼兽,明明周身气场沉得能滴出水,耳尖却还透着点未褪的红。
“行了,”凌言走过去,指尖轻轻拍了拍他手背,“吃了午膳再回去。”
他顺势将人往圆桌旁拉,手指触上对方指尖微微的颤抖。
恰在此时,店小二敲响了门,洪亮的嗓门隔着门板传来:“客官,您点的松鼠鳜鱼、珍珠糯米丸子来咯——”
凌言松开手去开门,青瓷托盘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糖醋汁的甜香混着糯米的软糯气息弥漫开来。
苏烬却没什么胃口,只在桌边坐下后,拿起竹筷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白瓷碗里的米饭,力道大得像是把米粒当成了天枢殿前跪着的那个“怪人”。
米粒被戳得蹦出碗沿,滚落在桌布上。凌言看着他这副窝闷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
阳光透过竹帘缝隙落在他唇角,梨涡浅浅旋开,像雪地里融开的两朵暖莲:“再戳下去,这碗米饭可要哭了。”
苏烬没吭声,筷子却顿了顿,耳尖的红意又深了些。
凌言见状,从青瓷碟里夹起一颗圆滚滚的珍珠糯米丸子。
雪白的糯米裹着琥珀色的蜜饯碎,在筷尖轻轻晃动,热气氤氲中,能看见丸子中央被蒸得半透明的红豆沙馅。
“张嘴。”他将丸子递到苏烬唇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哄劝。
苏烬猛地抬眸,撞进凌言含笑的眼底。那双眼眸在光线下像浸了水的墨玉,映着自己微怔的模样,还有不掩饰的温柔。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我自己来”,却在看到凌言指尖因持筷而微微用力的指节时,乖乖张开了嘴。
糯米丸子入口即化,温热的红豆沙馅在舌尖绽开甜意,混着凌言指尖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兰草香气。
苏烬嚼着丸子,忽然觉得方才那点因“拜师”而起的窝火,像是被这口甜腻的暖意熨平了些,只剩下些微别扭的酸胀。
“还要我喂你不成?”凌言见他乖乖咽下,指尖在他脸颊旁虚虚点了点,语气里带着笑意,“多大的人了,还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苏烬立刻反驳,脸颊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匆匆低下头去扒拉米饭,声音闷在碗里,“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嗯,是莫名其妙。”凌言顺着他的话应道,又夹起一块外酥里嫩的松鼠鳜鱼,小心翼翼地剔去鱼刺,才放进苏烬碗里,“所以更要回去看看,究竟是何来历。”
苏烬看着碗里被仔细挑去刺的鱼肉,又抬眼看向凌言。
对方正低头给自己夹菜,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梁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师父……”苏烬的声音有些发闷。
“嗯?”凌言抬眸。
“你不会收他为徒的,对吗?”苏烬盯着碗里的鱼肉,指尖紧紧攥着竹筷,像是在确认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凌言夹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放下筷子,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握筷的手背上。
掌心的温度透过竹筷传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安抚:“我不会收徒。”
苏烬猛地抬起头,眼底的委屈和警惕瞬间被点亮的光芒取代,像被雨淋湿的小兽终于等到了屋檐。
他看着凌言认真的眼神,又想起方才对方递来糯米丸子时的温柔,心里那点最后残存的郁结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
“快吃吧,”凌言见他神情松动,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再不吃,鳜鱼可要凉了。”
苏烬“嗯”了一声,这才拿起竹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次不再戳米饭,反而主动给凌言夹了一筷子翡翠虾仁,语气还有些别扭:“你也吃。”
凌言笑着接过,看着少年埋头吃饭时微微晃动的发顶,心里一片柔软。
窗外的市井喧嚣隐约传来,雅间内却只剩下碗筷轻碰的细碎声响,以及两人之间流淌着的、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安宁。
午时末的日头正烈,九月的风卷着残夏的热意,将镇虚门主峰的石阶烤得发烫。
凌言与苏烬踏着碎金般的日光拾级而上,衣摆在烈阳下交错出清冷的影子。尚未靠近天枢殿,已听见前方传来压低的、嗡嗡的议论声。
“哎你们瞧那人——”一个扎着马尾的内门弟子扒着廊柱探头,“从巳时跪到现在了,日头这么毒,脸都没白一分。”
“何止啊,”旁边瘦高个弟子咋舌,“我听说今早他闯山时,还跟宗主过了三招呢!用的那把软剑,招式奇诡得很,宗主都说他是个‘妙人’。”
“散修出身能有这等身手?”有人狐疑,“看他模样,倒像个读书的公子哥……”
“嘘!别瞎说,”年长些的弟子慌忙摆手,“他递的拜帖上写着,是长安沈家的三公子,叫沈澜。听说沈家在长安城里跺跺脚,半条街的商铺都得晃三晃呢!”
“长安沈家?”有人倒吸凉气,“那可是……”
议论声随着凌言二人的走近而陡然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