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掌心的印记轰然炸开。
“不——!”
凌言眼睁睁看着凌羲的身体在红光中寸寸瓦解,七窍流血,却仍保持着那个温柔的笑容。
他冲上前,接住凌羲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只摸到一手冰凉的血。
“我……终于能救你了,师兄……”凌羲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凌言的心上,却重如千钧,“走……离开这里……”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雨还在下,冲刷着屋内的血迹,也冲刷着凌言最后一点温度。
他抱着凌羲逐渐冰冷的身体,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在疼。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比苍梧山的剑伤更烈,比噬灵渊的虫噬更痛。
他以为自己早已是一块顽石,却在这一刻,被师弟的鲜血融化,露出里面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想起寒绝峰的初雪,想起凌羲偷偷塞给他的半块烤红薯,想起他从苍梧山归来,凌羲为他包扎伤口时颤抖的指尖。
而这一年,少年用生命为他劈开的生路。
原来,他们不是剑。他们是人,是师兄,是师弟,是这冰冷的凌霄阁里,唯一的光。
公孙流玉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凌言抱着凌羲的尸体,一言不发。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凌言哭了。从八岁后,他便再也没有掉过眼泪。
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抱着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落泪。泪水砸在凌羲的脸上,与血迹混在一起,开出凄艳的花。
哭了许久,凌言才缓缓放下凌羲的身体。他站起身,转过身,面对公孙流玉。
他的眼睛通红,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师尊。”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
公孙流玉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凌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我凌言,不再是凌霄阁的执法长老,不再是你的徒弟。”
话音落下,他猛地结印,指尖如剑,划过手臂上的寸寸经脉。
“你要做什么?!”公孙流玉脸色微变。
“这身术法,是你教我的。”凌言一字一顿,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决绝,“今日,我……还你!”
他引动体内灵力,疯狂冲击着四肢百骸的经脉。灵力如狂暴的洪水,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角溢出鲜血,却硬生生挺住,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他在自爆经脉。
这是最惨烈的自毁方式,不仅修为尽废,神魂也会受到重创,九死一生。
“够了!”公孙流玉猛地出手,一道柔和的灵力打入凌言体内,强行压制住他暴动的灵力,“你这又是何苦?”
凌言看着他,眼中没有恨,只有一片荒芜的空洞:“凌霄阁是地狱,是修罗场,如今更是一座坟墓。没有心的地方,留不住人。”
公孙流玉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从五岁到十九岁,他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为令人生畏的“剑”,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斩断一切。
“你走吧。”良久,公孙流玉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从此,你不是凌霄阁的人,你我……不再是师徒。”
凌言闻言,缓缓跪下,对着公孙流玉磕了三个头。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拜,谢当年收留之恩。”
“二拜,谢授业解惑之德。”
“三拜,谢今日放手之情。”
磕完头,他站起身,没有再看公孙流玉一眼,转身抱起凌羲的尸体,一步步走出房门。
雨还在下,但凌言的身影却挺得笔直。
他抱着师弟冰冷的身体,走过寒绝峰的雪地,走过凌霄阁的长廊,走过那些浸满了血与泪的岁月。
他将凌羲埋在后山,埋在那片他们曾经偷偷烤火的雪地里。
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凌羲生前常戴的碎玉,静静地躺在雪下。
做完这一切,凌言站在墓前,久久没有离去。
寒风吹起他的衣摆,露出手腕上未愈的伤痕。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沉寂的荒芜。
从此,世间再无凌霄阁的执法长老凌言。
只有一个失去了师弟、心如死灰的流浪者。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凌霄阁。身后是终年不化的冰雪,是埋葬了青春与热血的坟墓。身前是茫茫人世,不知归处。
唯有寒绝峰的风雪,还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被鲜血与冰雪掩埋的少年往事。
而那首未唱完的歌谣,终将随着凌羲的逝去,消散在凛冽的山风中,再无回响。
昏暗的密室里,空气凝滞如墨。唯一的光源是案几上一豆孤灯,灯芯幽微,将四壁石纹映得明明灭灭,投下扭曲的影。
穿斗篷的男人静坐在塌前,玄色斗篷边缘沾着未化的雪粒,随着他微倾的动作簌簌落下,在青灰色的石砖上洇开细小的湿痕。
塌上的男人双目紧闭,眉骨高耸,鼻梁挺直,下颌线绷得极紧。即使在沉睡中,眉头也拧成深结,唇瓣抿成苍白的一线,似有无形的梦魇正扼住他的咽喉。
斗篷下的手缓缓伸出,指尖白皙得近乎透明,指腹掠过他眼睑下淡淡的青影时,竟微微发颤。
“师兄……”呢喃声轻得像灯芯爆响的余烬,在寂静中荡开微澜,“分别八年,你变了许多。”
他的指尖滑过男人紧蹙的眉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镇虚门的青鸾长老,座下还有了弟子……”
孤灯的光忽明忽暗,将斗篷男帽兜下的阴影拉扯开一瞬,隐约可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是怀念,是怨怼,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
“可你知道吗?初见你时,你明明还是那副样子……”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下去,“脾气,秉性,连握剑时手腕微扬的弧度,都像极了他。”
“像极了……那个把我们都当成‘剑’的公孙流玉。”最后几个字从齿间溢出,带着淬冰般的寒意。
他忽然笑了,笑声轻得诡异,“但我意外啊,师兄。你竟真的变了。”
他的手抚上榻上男人交叠在腹间的手背,那里有道浅淡的旧疤,是当年自毁经脉时留下的,“你的剑,竟然也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