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刚触到泥地就猛地一陷,冰凉湿滑的泥土瞬间漫过脚踝,带着一股腥甜的水草味。
凌言脚下一软,身体晃了晃,险些栽进稻丛里。
他连忙稳住身形,脸上却已染上薄红。
“你看你,鞋子都不脱,怎么站稳?”苏烬快步上前,伸手想扶他,却被他避开。
凌言抿着唇,弯腰就把脚上的云纹锦靴脱了下来,连带雪白的中袜也一并拽掉,赌气似的扔到田埂上。
赤脚踩在泥地里,凉丝丝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开来,泥土软得像踩进了棉絮,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拔脚。
他皱着眉,挪到苏烬身边,将镰刀往稻穗里一伸,用力一割——
稻穗纹丝不动,倒是镰刀被卡在了秸秆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凌言的脸色更沉了。
苏烬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强忍着笑意,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调整了一下姿势:“不是这么割的。手腕要用力,镰刀放平,顺着稻秆的长势……”
他带着凌言的手轻轻一拉,“唰”的一声,一小束稻穗便应声而断。
凌言挣开他的手,自己尝试了一下。这一次倒是割断了,只是力道没掌握好,割下的稻穗歪歪扭扭,还有几株没断干净,挂在秸秆上晃悠。
他额角渗出细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进泥地里,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你看,这样……”苏烬又想教他。
“我自己来。”凌言躲开他的手,赌气似的又割了一把。
这次更糟,镰刀差点砍到自己的脚,吓得旁边一个正在捆稻子的大婶惊呼出声。
田埂上的孩子们见状,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丫蛋还奶声奶气地喊:“凌哥哥,你割得没有苏哥哥好!”
凌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想用法术把整片稻田都收割了的冲动,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手和脚,又看了看苏烬那双虽然也沾了泥却依旧灵活的手,忽然觉得霍衍这“散心”的主意,简直是居心叵测。
苏烬伸手,用自己沾了稻屑的衣袖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低声道:“好了,不想割就别割了,去树底下歇着,我来就好。”
凌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映出的自己狼狈的模样,忽然哼了一声,执拗地转过身,重新握紧了镰刀:“谁说不割了……不过是没掌握好罢了。”
凌言憋足了劲,挥着镰刀朝稻秆砍去。谁知脚下的泥土本就松软,偏偏脚下蹭上了一层湿滑的苔藓,他刚使力,左脚突然踩到一块藏在泥里的鹅卵石——
“唔!”
一声闷哼还没出口,身体已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去。泥浆“噗嗤”一声溅起,糊了他一裤腿。
他下意识向前一抓,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布料,想也不想便死死攥住——那是苏烬束在腰间的黑色腰带。
“!”苏烬正低头捆稻子,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被猛地向后拽去。
他惊得转身,就见凌言像只被捞上岸的落汤鸡,手脚并用地在泥里扑腾,手里还揪着他的腰带不放,险些把他也拽倒。
“小心!”苏烬连忙屈膝站稳,伸手去捞他。
这一拽一拉之间,凌言的后背“咚”地砸进泥坑,溅起的泥水不偏不倚甩了苏烬半张脸。
他瞪大眼睛,看着凌言仰躺在泥里,月白的衣袍浸了水,黏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几缕湿发贴在额角,脸上、鼻尖全是泥点,唯独一双凤眸还瞪得圆圆的,透着股“我没摔”的倔强。
“哈哈哈——”旁边捆稻子的大婶没忍住,捂着嘴笑出声。
“凌哥哥摔屁股墩啦!”丫蛋在田埂上拍手。
“噗……”连一向憨厚的村长都忍不住咧开嘴,赶紧又低下头假装捆稻子。
凌言:“……”
血瞬间涌上头顶,从耳根红到了脖颈。他活了这把年纪,何时如此狼狈过?便是当年被心魔反噬,也未曾像此刻这般,在泥里打滚还被人围观!
他猛地松开苏烬的腰带,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忘了脚下是淤泥,一使劲又滑了一下,差点再次仰倒。
“别乱动。”苏烬强忍着笑,蹲下身扶住他的胳膊,“我拉你起来。”
“不用!”凌言挣开他,手脚并用地扒着泥地想站起来,结果膝盖一软,又“噗通”跪了回去,溅起的泥点正好落在苏烬的手背上。
“……”
“……”
苏烬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嘴唇,终于忍不住,低下头用袖子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他伸手,不由分说地将凌言从泥里拽了起来,替他擦掉脸上的泥:“好了好了,不割了,去边上洗洗手。”
“谁说不割了!”凌言甩开他的手,赌气似的捡起掉在泥里的镰刀,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不过是……脚下没站稳!”
“是是是,”苏烬顺着他,“是石头的错。”
见凌言确实不肯罢休,只好叹了口气,重新握住他的手,这次握得更紧,“看着,手腕发力,不是用蛮力砍。镰刀要像这样……”
他将凌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重新调整姿势,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带着他慢慢划过稻秆。
“唰”的一声,金黄的稻穗应声而断,切口整齐。
“感觉到了吗?”苏烬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顺着它的长势,巧劲。”
凌言抿着唇,试着自己挥了一下,虽然依旧有些生硬,但总算割断了。
“对,就是这样。”苏烬鼓励道。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苏烬几乎是手把手地教。
凌言起初还有些僵硬,后来渐渐找到了感觉,虽然割得慢,姿势也不如苏烬利落,但总算能把稻穗整整齐齐地割下来了。
“凌哥哥会割稻子啦!”丫蛋在田埂上欢呼。
凌言没吭声,只是耳根的红色慢慢褪了些。
他看着自己沾满泥污却不再发抖的手,又看了看身边累得额角冒汗的苏烬,忽然觉得这泥巴虽然脏,阳光虽然晒,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一阵秋风吹过,金黄的稻浪翻涌,送来阵阵稻香。
山谣不知何时换成了欢快的调子,苏烬直起身,揉了揉腰,笑着看向凌言:“怎么样,还赌气吗?”
凌言瞥了他一眼,弯腰割下一束稻子,动作虽慢却稳:“谁跟你赌气。”
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田埂上的孩子们见他不再摔跤,便大着胆子凑到田边,叽叽喳喳地问:“凌哥哥,你是不是神仙呀?”
“神仙也会割稻子吗?”
凌言握着镰刀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向连绵的稻田和远处的青山,阳光洒在他沾了泥的衣袍上,竟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忽然觉得,做个会割稻子的“神仙”,好像也不错。
他没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只是默默地又割下一束稻子,嘴角那抹僵硬的弧度,不知何时已化作一丝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