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至中天,将稻田烤得发烫。金黄的稻穗在烈日下泛着油光,风一吹,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熟谷特有的、带着点焦香的甜腻气息。
田埂上的老槐树投下一方荫凉,树下捆稻子的大婶们早已是汗湿重衫,手中的稻草绳勒得指节发白,却仍有说有笑,偶尔抬眼瞅瞅田中央那两道身影。
凌言此刻正半蹲在泥地里,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滴进泥土。
他面前的稻穗已割下一小片,虽不如苏烬那般齐整,但切口好歹不再歪歪扭扭,几株没断干净的情况也少了许多。
只是那月白的衣袍下摆早已沾满泥点,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肚上也糊了层湿泥,唯有一双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的脚,踩在泥里时还能看出几分不属于田间的白皙。
苏烬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处,黑色的劲装比凌言的衣袍更耐脏些,却也在袖口和裤脚沾了泥。
他刚捆好一捆稻子,直起身时揉了揉腰,目光习惯性地落在凌言身上,见他正抿着唇专注地割稻,嘴角便忍不住弯了弯。
这半天下来,他家师父算是吃了不少苦头,从一开始险些栽进稻丛,到后来摔了个屁股墩被全村人围观,再到现在能稳稳当当地割稻,其间的糗事,足够他偷偷笑上好几日了。
就在这时,田埂那头传来一阵喧闹。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连跑带颠地冲过来,手里还挥舞着帕子,领头的正是丫蛋,她亮着嗓子喊道:“吃饭啦——开饭啦——婶子们把饭抬来啦——”
随着她的喊声,只见田埂的路口处,几个妇人正抬着一个大食盒,手里还拎着几个瓦罐,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食盒打开着,里面摞着几个粗瓷大碗和蒸笼,热气腾腾地往上冒,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饭菜的香气,混合着稻米的清香。
“哟,可算到饭点了,”离田埂最近的大婶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把汗,“饿死我了,今天可得多吃两碗。”
苏烬闻言,将手中刚割下的稻穗小心地放在已捆好的稻堆上,拍了拍手上的稻屑,转头看向凌言:“阿言,走吧,吃饭去。”
凌言“嗯”了一声,却没立刻动,手里的镰刀还抵在稻秆上,似乎还想再割一茬。
苏烬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伸手拉他:“先吃饭,吃完了再割也不迟。”
他的手掌带着泥土的温热和阳光的暖意,轻轻一拽,凌言便顺势站了起来,只是脚下一滑,又险些栽进泥里,幸好苏烬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小心点。”苏烬低笑一声,凌言没说话,只是皱着眉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的脚,又瞥了一眼田埂上正帮忙摆碗筷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靛蓝色的土布褂子,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此刻正时不时地往这边瞅,目光在苏烬身上停留得格外久。
凌言见状,也懒得去田埂上找自己那双被扔在一旁的云纹锦靴了,直接赤着脚就往田埂上走,泥浆在他脚底下“噗嗤噗嗤”地响,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苏烬看着他这副赌气似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捡起田埂上那双早已沾满泥点的锦靴,抖了抖上面的泥土,才笑着跟了上去。
“怎么,还跟鞋子置气呢?”他追上凌言,在他耳边低声问。
凌言侧头瞪了他一眼:“脏了。”
“脏了回去洗洗就是了,”苏烬说着,伸手想替他拍掉衣摆上的泥,“你呀,”苏烬无奈,“行了,先吃饭吧。”
田埂旁的老槐树下早已摆好了几张临时拼凑的木板桌,桌上放着几个大蒸笼,里面是白花花的大米饭,旁边还有几个粗瓷大碗,盛着绿油油的炒青菜、红通通的辣萝卜干,以及一个格外显眼的、盛满了肉块的陶盆。
肉香混合着酱油和香料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引得几个围在桌边的孩子直咽口水。
村长的老婆,一位面带和善的中年妇人,正忙着给大家盛饭,见苏烬和凌言过来,连忙笑着迎上去:“哎呀,两位仙长累坏了吧?快过来坐,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自家种的菜,还有……炖了锅子,两位仙长别嫌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眼神里满是歉疚。紫藤村穷,平日里连油星都少见,这次听说镇虚门的仙长要来“体验生活”,村长特意挨家挨户凑了些钱,买了点肉,想好好招待一下。
苏烬连忙摆手,语气温和:“大婶客气了,我们不嫌弃,闻着就香得很呢。”他说着,拉着凌言在桌边的长条凳上坐下,。
凌言坐在一旁,正低头在旁边的水桶里洗手。桶里的水是从村里井里打上来的,冰凉刺骨,洗去了手上的泥污,也让他燥热的心情平复了些。
他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饭菜,确实简单,但那碗炖肉的香气却实实在在地勾着他的食欲。只是他平日里在山上吃得精细,此刻看着这粗瓷碗和略显油腻的肉块,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瞅着苏烬的姑娘端着一个陶碗走了过来,碗里装着几块切好的果子,像是山里的野杏,黄澄澄的,看着就酸。
她走到苏烬身边,脸颊更红了,小声说:“苏仙长,吃点果子解解渴吧。”
苏烬抬头笑了笑:“多谢姑娘。”他接过碗,随手拿起一块递给凌言:“阿言,尝尝?”
凌言看着那黄澄澄的果子,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向来不爱吃酸的,这果子看着就酸得牙软。但那姑娘还站在旁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期待。
只好接过果子,犹豫了一下,小口咬了下去。
“噗——”
酸!
简直是酸掉了牙!
凌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舌尖发麻,整个人都快皱成了一团。他强忍着将嘴里的果子咽下去,耳根却“唰”地一下红透了,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了薄红。
苏烬见状,差点笑出声,连忙低头假装咳嗽了两声,才接过话头对那姑娘说:“多谢姑娘,这果子……挺开胃的。”
他自己也拿起一块尝了尝,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确实是极酸的,看来是山里野杏,还没完全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