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田埂边的树荫下摆着几张简陋的木桌,村民们三三两两围坐着,粗瓷碗里盛着糙米饭和清炒野菜,热气混着泥土与稻穗的气息弥漫开来。
苏烬坐在凌言身侧,筷子动得飞快,三两口便将碗里的饭扒完,嘴角还沾着几粒米,却顾不上擦。
“苏仙君,我再给你盛一碗吧?”秀儿端着饭盆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指尖紧张地绞着围裙角。
苏烬搁下筷子,抬手抹了把嘴,目光却落在凌言碗里几乎未动的饭菜上,语气带着几分仓促:“不了,吃完了。我去附近镇子一趟。”
他说着便站起身,顺手将凌言碗边滑落的筷子扶正,“师父下午若是累了就歇着,别强撑。田里的事有我,你去树荫下坐着,别晒着。”
他说话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几个村民正悄悄打量这边,眼神里带着了然——自打苏烬来村里后,事事以这位“师父”为先,端茶递水、上药敷伤,伺候得比亲儿子还细致。
起初有人疑惑这年轻师父怎会有此徒弟。
相处了几天,见苏烬对凌言言听计从,便只当是镇虚门里师徒情深,这位凌仙长定是修为高深,才让苏仙君如此上心。
苏烬不再多言,转身便往村里马厩走去,玄色劲装在阳光下掠过一道利落的影子。
不多时便牵着匹黑马出来,翻身上鞍,马蹄声“哒哒”踏碎了午后的宁静,朝着村口方向疾驰而去。
田埂上只留下凌言一人,他靠在金黄的稻草垛旁,手里捧着个粗瓷茶杯,里头是苏烬临走前特意晾温的凉茶。
日头正盛,蝉鸣聒噪,风吹过稻浪,掀起层层叠叠的金波。
他眯着眼打了个盹,忽听得身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着股淡淡的野花香气。
“凌仙长。”秀儿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她端着一碟切好的酱瓜,小心翼翼地在凌言身边坐下,“你歇着呐?”
凌言懒懒地睁开眼,阳光透过稻叶缝隙落在他脸上,映得那双眸子清亮如洗。
他今年二十七岁,可模样却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目清俊,肤色白皙,穿一身月白锦衣,更显得身形单薄。
任谁看都像个未经世事的小修士,偏偏被那气场强大的苏烬尊为“师父”。
“有事?”凌言呷了口茶,语气淡然。
秀儿盯着他的脸,犹豫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好奇:“凌仙长,我瞧你这年纪容貌,看着比苏仙君还小上几岁,怎么反倒你是师父,他是徒弟呀?”
凌言闻言,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与苏烬是道侣,这事在镇虚门内并非秘密,只是到了这凡人村落,懒得解释太多,便由着村民们误会。
此刻听秀儿问起,他索性挑眉,一本正经地胡诌:“哦,我返老还童了。”
“返……返老还童?”秀儿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凌仙长您……您其实多少岁了?”
“几百岁了吧,记不清了。”凌言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怎么,不像?”
秀儿张了张嘴,看着凌言那张鲜嫩得能掐出水的脸,又想想“几百岁”这个数字,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
可转念一想,苏烬对他如此敬重,看来是真的,于是用力点了点头:“像!像的!原来凌仙长真的是仙人……”
凌言心里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秀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脸颊微红,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试探:“那……苏仙君呢?他……他可曾婚娶了?”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唐突,连忙又补了句,“我就是好奇……他看着也像少年模样,可您说您几百岁了,那他是不是也……”
“他?”凌言抬眸,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稻浪上,语气平淡无波,“他年纪比我小些,也几百岁了。怎么,问这个做什么?”
秀儿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时眼里闪着光:“几百岁就几百岁吧……反正他长得好看,又厉害……”
她攥紧了衣角,小声道,“我想着,若是我主动些,总能打动他的……对了,凌仙长,你们镇虚门……还收弟子吗?”
凌言闻言,终于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秀儿的手上。那是双干惯了农活的手,指节有些粗糙,掌心带着薄茧。他淡淡抬了抬下巴:“手伸出来。”
秀儿一愣,随即有些紧张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凌言将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指尖冰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灵力探入。
不过片刻,他便收回了手,语气没什么起伏:“不收。”
“啊?”秀儿脸上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是因为……我没有灵根吗?”
“你知道我在测什么?”凌言挑眉,“看来你之前也问过别人,或者偷偷观察过。”
他指尖敲了敲膝盖,语气直白,“以你的资质,莫说灵根,便是勉强引气入体都难。”
“修炼一途,讲究天赋机缘,你这身子骨,便是耗到耄耋之年,怕也难有什么成就。强行留在山上,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秀儿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看着凌言那张年轻却毫无温度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难堪。
“可……可你们不是也修炼了几百年……”她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凌言闻言,只觉得有些无趣。
他懒得再跟这小姑娘掰扯,索性闭上眼,往稻草垛里一靠,摆出副假寐的姿态,声音轻飘飘地散在风里:“人与人不同。没别的事我歇息了。”
话音落下,田埂上便只剩下风吹稻浪的沙沙声,以及秀儿微微哽咽的吸气声。
凌言闭着眼,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这姑娘,倒是比他想象中更执着些。
凌言靠在金黄的稻草垛上,意识渐渐沉入混沌。日头的余温尚在,蝉鸣也渐渐稀疏,可梦中的寒意却猝不及防地涌来。
雪粒子打在额角,凉得刺骨,他垂眸盯着膝下的雪地——
那雪极深,几乎要没过他的膝盖,寒气顺着单薄的衣料渗入骨髓,小腿早已冻得麻木,像是不属于自己的肢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