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
他凌言是谁?是青鸾剑尊,是能让万妖退避的存在,何时曾这般狼狈地跪在雪地里?
风雪卷着碎玉般的雪沫子扑在脸上,他想抬头,脖颈却重若千斤,视野里永远只有那片茫茫的白,干净得令人发指,却又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他能感觉到雪水正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手背上,冻得皮肤发紧,可梦中的自己却连抬手拂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彻骨的寒意一寸寸侵蚀。
“窸窣——”
身后传来踩雪的声音,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那人停在他身后,阴影笼罩下来,遮住了落雪的微光。
凌言猛地绷紧了脊背,余光下意识地扫去——
一缕玄色锦袍的边角闯入视线,锦袍边缘用赤线绣着扭曲的火焰纹样,红得像凝固的血,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刺目。
影子很长,映在雪地上,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以为跪在这里,逼本座就能改变心意?”
低沉的嗓音带着冰碴般的冷冽,砸在耳膜上,让凌言浑身一震。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隔着梦境的迷雾,也能瞬间辨认出来。可这语气,这措辞,却陌生得让他心惊。
“我不是来逼你,”梦中的自己开口,声音竟带着一丝他从未有过的颤抖,“是来求你,不要去,不要攻昆仑。”
求?
凌言在意识深处怒吼。他怎么可能对人说“求”字?!
“求?”身后的人低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诮,“你拿什么求……”
一只手猛地按上他的肩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那人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廓边,却带着毒蛇吐信:“你能与本座交换的都已经换了,如今你还有什么?我的好师尊……”
师尊?
凌言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声“师尊”像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戳进他的意识里。
他想回头,想看清那人的脸,可脖颈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只能维持着下跪的姿势。
“昆仑本座是一定会踏平的,”那人的声音愈发阴鸷,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霍念……云风禾……都得死!你,阻止不了本座!”
话音未落,耳垂突然被狠狠咬住,尖锐的刺痛让他浑身一颤。
“待一切尘埃落定,”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喃,带着病态的温柔,“一切都会平静了,届时……这镇虚门也就只有你我二人了……凌言……”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狠厉:“你在恶心,在厌恶本座,也得跟本座这么过下去!你永远……都是本座的男宠!呵呵呵……”
“男宠”二字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
凌言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夕阳不知何时已沉到天边,将云层染成一片血色,晚风卷着稻浪的沙沙声灌入耳中,才让他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明。
“竟睡了这么久……”他喃喃自语,只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想裹紧身上的衣物,却发现一件带着皂角和淡淡松木香的外袍滑落一旁。
是苏烬的衣服。
他下意识转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稻穗,落在不远处的田埂上。
苏烬正弯腰捆扎着割下的稻子,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流畅的背脊线条——
他竟赤着上身,蜜色的皮肤在余晖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滑落,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没入腰间的布带里。
“苏仙君,擦擦汗吧,瞧你热的。”秀儿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怯,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踮着脚想凑过去。
苏烬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没停:“不用了,没空。”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金黄的稻穗上。
秀儿却不肯放弃,又上前一步:“再不擦,汗要流进眼睛里了。”
“真不用,没手。”苏烬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眼看秀儿就要不顾他的拒绝,踮起脚尖去替他擦汗,凌言猛地站起身,稻穗在他身后发出“哗啦”的声响。
“苏烬!”
他这一嗓子不算响,却带着莫名的怒气。
原本说“没空”的苏烬立刻扔下手中的稻子,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汗水,眼神却满是关切:“师父,你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凌言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头上,没好气地掏出自己的手帕,仰头便往他脸上抹去。
指尖触到他皮肤上的热度,那股灼烫感竟让他想起梦里雪地的寒意,心口越发憋闷。
余光瞥见秀儿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烬,眼神里的爱慕几乎要溢出来。
“穿上!”凌言猛地抽回手,抓起地上苏烬的外袍,狠狠扔到他怀里,“赤身露体成何体统!”
苏烬抱着衣服,有些委屈地嘟囔:“可是……师父,真的好热啊……”田埂上的风都是热的,刚割完稻子,浑身都像在冒火。
“你不热!”凌言想起梦里自己卑微的姿态,想起那句“男宠”,心头的怒火蹭地一下就起来了,语气也跟着拔高,“热什么热?你冷得很!”
苏烬见他真的生气了,不敢再反驳,乖乖地将外袍套在身上。
衣料裹住他精壮的身躯,反而衬得肩颈线条更加利落。他手忙脚乱地系着扣子,连领口都仔细地拉平整。
秀儿见状,连忙插嘴:“凌仙长睡了一下午,还不知道吧?苏仙君今天去镇上,给村里买了好多新被褥,还有糖果、点心呢!”
她提起那些甜食,眼睛都亮了,“村里的小娃娃们都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
凌言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冰冷:“哦?好吃吗?”
“自然是好吃的!”秀儿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还在兴奋地说着,“苏仙君对村里人真好,又能干又心善……”
“心善?”凌言猛地转过头,视线落在苏烬那张还带着汗水的脸上,梦里的画面与现实重叠——
那个在雪地里的人,和眼前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徒弟,竟奇异地重合在一起。那声“男宠”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苏梓宸,你要造反吗?!”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在田埂上炸开。
凌言扬手给了苏烬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不算重,却打得苏烬整个人都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