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宾楼的大堂今儿格外热闹。
红绸子在门楣上打了个利落的结,八仙桌沿着墙根摆了满满一圈,桌面擦得锃亮,映着头顶悬着的走马灯。来的都是四九城餐饮界的头面人物——全聚德的总厨揣着手站在窗边,丰泽园的老师傅正和东来顺的掌柜低声聊着什么,还有些穿长衫、戴瓜皮帽的资深吃客,手里把玩着核桃,眼神却不住往后厨方向瞟。
今儿是何雨柱的出师宴。
后厨灶台前,何雨柱系着簇新的白围裙,领口别着块洗得发白的毛巾。他厨艺早已练到五级,寻常大厨未必是对手,可此刻握着锅铲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不是紧张,是郑重。
这宴不只是他的事。
身后太师椅上,师傅李保国捧着搪瓷缸子,茶沫子在水面浮着,目光却没离开徒弟的背影。旁边的杨老板正跟伙计交代着什么,声音压得低,可眼里的期待藏不住。鸿宾楼的招牌、师傅的脸面、杨老板的信任,全压在这六盘菜上。
“柱子,稳住。”李保国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落进水里,“咱川菜讲究‘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火候到了,味儿自然就透。”
何雨柱回头冲师傅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您放心,错不了。”
他深吸口气,灶膛里的火苗“腾”地窜高半尺,映得他脸颊发红。后院备好的食材早用井水泡过,这会儿正码在青石板上:郫县豆瓣装在粗瓷碗里,红油泛着光;干辣椒是去年霜降前收的,剪开来籽儿饱满;嫩鸡脯肉切成丁,裹着薄芡,在瓷盘里颤巍巍的;还有泡姜泡蒜,酸香混着辣气,老远就能闻见。
“当啷——”
菜刀落在案板上,发出清脆的响。何雨柱手腕一转,刀光像银蛇似的游走:萝卜切得细如发丝,飘在水里能一根根数清;五花肉片薄得透光,阳光照过来,能看见肥瘦相间的纹理;就连干辣椒,都剪得长短一致,边缘齐整。
“好功夫!”
窗边不知谁喊了一声。全聚德的总厨眯起眼,拿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你瞧他下刀的力道,每一刀都卡在骨缝里,这童子功没十年练不出来。”
丰泽园的老师傅点点头:“年纪轻轻,手不抖心不慌,难得。”
何雨柱像没听见似的,只顾着手里的活计。他把泡姜泡蒜剁成泥,豆瓣酱用刀碾得更细,又往鸡脯肉丁里撒了点花椒面——这是他自己琢磨的法子,提前入味,炒出来更香。
一切就绪,他提起亮闪闪的铁锅,往灶上一架。菜籽油倒进锅里,“滋啦”一声冒起白烟,等烟色转淡,他手腕一翻,姜片葱段先下锅。霎时间,一股焦香混着油气漫开来,有人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喉结动了动。
“该下豆瓣酱了。”李保国端起茶缸抿了口,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果然,何雨柱抄起瓷碗,把豆瓣酱全倒进去。铁铲在锅里翻搅,红油慢慢浸出来,裹着葱姜的香味往上飘。他手腕转得匀,锅里的料炒得透,连边角都没沾着锅。
“火候正好。”杨老板在一旁点头,“再大一分就糊,再小一分味儿出不来。”
第一道菜是宫保鸡丁。何雨柱把鸡丁倒进锅,铁铲“当当”敲着锅边,手腕一抖,锅里的肉丁就像活过来似的,打着旋儿翻个个儿。接着放干辣椒、花生米,最后淋上点香醋——这是李保国教的诀窍,临出锅勾点酸,能提鲜。
香味儿更浓了,带着点荔枝似的甜酸,勾得人心里发馋。有个穿短打的小伙计端着盘子在旁边候着,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
“起锅!”
何雨柱大喝一声,铁铲一扬,金黄的鸡丁裹着红油,稳稳落进白瓷盘里。他顺手撒了把葱花,绿的衬着红的,看着就喜庆。
接下来是麻婆豆腐、回锅肉、鱼香肉丝、水煮鱼、夫妻肺片。六道川菜,道道都是硬菜,也是李保国的看家本事。
何雨柱炒得专注,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抬手用毛巾一抹,继续颠锅。灶膛里的火忽高忽低,全凭他眼神判断:炒回锅肉要用旺火,逼出油脂才不腻;煮鱼得用文火,汤才清亮;拌夫妻肺片时,花椒面要分三次撒,一次提香,二次入味,三次锁鲜。
周围渐渐没了说话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看他手腕翻转间,铁锅在灶上“嗡嗡”作响;看他往锅里撒调料时,指尖抖得又快又准,盐、糖、酱油,不多不少;看他盛菜时,总能把最鲜亮的摆在盘中央,连汤汁都淋得匀匀的。
“这控制力,绝了。”有个小饭馆的厨子低声叹道,“我炒个青菜都得剩点料,他这六道菜下来,怕是连半勺酱油都没多放。”
四十分钟过得飞快。
当最后一盘夫妻肺片摆上桌,何雨柱直起身,长长舒了口气。灶台上的调料碗空空如也,案板上的食材也见了底,连沾在锅边的酱汁都被他用铲子刮得干干净净。
“妥了。”李保国把茶缸往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笑。
杨老板已经让人把菜端出去了。六个白瓷盘在八仙桌间传着,像六朵花在人群里转。
第一个动筷子的是丰泽园的老师傅。他夹了块宫保鸡丁,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眉头先是皱了皱,接着慢慢舒展开,最后忍不住点头:“荔枝口儿正,鸡丁嫩而不柴,花生米脆得正好——比我上次在成都吃的还对味儿。”
旁边的吃客赶紧夹了一筷子麻婆豆腐。豆腐在嘴里一抿就化,麻劲儿顺着舌尖往头顶窜,辣气却裹着酱香,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最后留下点回甘。
“嚯!这麻婆豆腐,够劲儿!”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麻、辣、烫、香、酥、嫩、鲜,七味全占了!”
鱼香肉丝传到全聚德总厨手里时,盘子已经空了一半。他挑了根笋丝,眯着眼品:“酸甜口儿拿捏得准,肉丝滑溜,笋丝脆嫩,连葱姜蒜的味儿都融进去了——这孩子,不光学了李师傅的手艺,还掺了自己的巧思。”
有人凑过来问:“比李师傅做的如何?”
总厨笑了:“李师傅的菜像老茶,醇厚绵长;这孩子的菜像新酒,烈得痛快,各有各的好。”
这话一出,满屋子都静了静。能跟李保国相提并论,对一个刚出师的年轻人来说,已是天大的认可。
六道菜转了两圈,连汤汁都被人用馒头蘸着吃了。有个穿绸缎的吃客抹了抹嘴,直咂舌:“早听说鸿宾楼有个少年厨神,今儿才算见识了——这手艺,怕是再过几年,四九城的川菜就得看他了。”
谢学丰和谢颖琪站在人群后,手里也各拿着双筷子。
谢学丰夹了块回锅肉,肥的部分在嘴里化了,瘦的部分带着嚼劲,酱香味儿裹着肉香,他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我就说这孩子不一般,药理上有天赋,做菜也这么能耐。”
谢颖琪没说话,她正盯着盘子里剩下的半块豆腐。她自小跟着父亲学药理,总觉得自己够努力了,可何雨柱呢?不光药理上比她通透,做菜这行当里,居然也能让这么多行家点头称赞。她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筷子有点沉。
“老谢,你这眼光真毒。”旁边两个老头凑过来,一个是前清御膳房的帮厨,一个是琉璃厂有名的收藏家,都是出了名的嘴刁,“上次你说这孩子做菜比饭馆大厨强,我还当你吹牛呢。”
谢学丰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谢学丰什么时候说过虚话?”
正说着,那边已经有人开始道贺了。
“李师傅,恭喜啊!”一个穿灰布衫的厨子挤到李保国跟前,拱手笑道,“您这徒弟,可是给咱四九城厨子长脸了!”
李保国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嘴上却谦虚:“还是孩子,得多历练。”
更多人围向了何雨柱。
“何师傅,我是大观园的张泽,以后常来常往啊!”一个胖厨子递过张名片,上面印着“大观园主厨”几个字。
“何师傅,我那小馆子想添几道川菜,能不能请您去指点指点?”
“我是同和居的,改天我做东,咱哥俩喝两盅,聊聊回锅肉的火候?”
何雨柱一一拱手回应,脸上带着笑,语气却透着稳重:“各位前辈客气了,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以后还得请各位多担待。”
杨老板站在一旁,看着被众人围住的何雨柱,心里乐开了花。鸿宾楼本来就是四九城的头牌,如今有了这么个少年天才,以后来的食客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宾客渐渐散去,何雨柱正要跟师傅、杨老板收拾东西,眼角忽然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谢老哥?颖琪?”他愣了一下,赶紧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谢学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听说你今儿出师,特意来沾沾喜气。没想到啊,你这手艺,比我想的还强。”
他身后的两个老头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御膳房的帮厨眯着眼打量何雨柱,笑道:“小何师傅,老谢天天在我们跟前念叨你,说你做的菜能治馋病——今儿尝了,果然没吹牛。”
另一个收藏家也跟着点头:“我吃过的川菜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这六道,能排进前三。尤其是那夫妻肺片,花椒用的是汉源的吧?香而不冲,难得。”
何雨柱没想到这两位也懂行,连忙笑道:“前辈好眼力,确实是托人从汉源捎来的。”
正说着,李保国和杨老板也走了过来。李保国看着谢学丰,拱手道:“谢先生能来,是柱子的福气。”
谢学丰哈哈一笑:“我是来蹭饭的,可惜来晚了,菜都被抢光了。”
杨老板赶紧接话:“谢先生要是不嫌弃,我让后厨再做几道?柱子刚歇着,我让别的师傅来。”
“不用不用。”谢学丰摆了摆手,看向何雨柱,“改天我备上酒,你露一手,咱哥俩好好聊聊——不光聊菜,还得聊聊你那钓鱼的本事,上次你钓的那条鲫鱼,熬汤可是鲜得很。”
何雨柱笑着应下:“随时恭候。”
夕阳透过鸿宾楼的窗棂照进来,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灶台上的铁锅还带着余温,案板上的刀闪着光,空气中似乎还飘着川菜的香辣气。
何雨柱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李保国的徒弟”,而是能独当一面的何师傅了。这出师宴,不仅是对他手艺的认可,更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门——门后,是更广阔的天地,和更多要攀登的高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切过无数菜,炒过无数锅,此刻沾着点酱油渍,却透着一股子踏实。
路还长,慢慢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