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西边的天空,给荒凉的山梁镀上一层不祥的血色。土墙后,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几声归巢乌鸦的聒噪。汗水顺着李大山的额角滑落,流进他干裂的嘴唇,咸涩苦涩。腿上的伤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他咬紧牙关,用拐杖死死顶住地面,支撑着身体,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专注。
二嘎的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桦树林。突然,他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手指颤抖着指向林子边缘!
来了!
几道土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稀疏的桦树林边缘闪了出来!动作极其敏捷,三人一组,呈松散的三角队形,交替掩护着,弓着腰,手里的三八大盖上了刺刀,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他们目标明确,直扑李家坡村口!显然,之前的侦察让他们判断这里防御薄弱,甚至可能毫无戒备!
“五个…”李大山瞳孔骤缩,心里迅速盘算。标准的尖兵小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硬拼,自己这边十几个刚摸枪(棍)的民兵,就是送死!
“沉住气!听老子口令!”他压着嗓子,声音像从地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平静。
鬼子尖兵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他们头上那丑陋的屁帘帽和冷漠凶狠的眼神。领头的鬼子军曹做了个手势,小队速度放缓,更加警惕地搜索前进,枪口指向村口的破屋和土墙。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他们已经踏入了洼地边缘,踩上了那些散乱的破铜烂铁!
“点火!放烟!”李大山猛地低吼!
“嗤啦——!”几处被水浸湿的柴草堆几乎同时被点燃!没有明火,只有大股大股浓密呛人的灰白色烟雾瞬间腾起!被傍晚的微风一吹,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洼地和通往村口的小路!
“八嘎!烟雾!”鬼子军曹惊怒的声音响起!突如其来的浓烟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视线和阵型!
“就是现在!敲!给老子往死里敲!”李大山嘶声咆哮!
“哐哐哐!!!”
“铛铛铛!!!”
“咣咣咣!!!”
洼地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毫无节奏的金属敲击声!破锅、烂盆、铁片、犁铧…所有能发出声响的东西,被民兵们用石头、木棍疯狂地敲打!那声音杂乱无章,尖锐刺耳,在狭窄的山谷和弥漫的烟雾中无限放大,形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噪音之墙!仿佛有千军万马埋伏其中!
“敌袭!有埋伏!”烟雾中传来鬼子兵惊恐的日语叫喊!视线受阻,听觉被恐怖的噪音完全覆盖,方向感瞬间丧失!训练有素的鬼子也慌了神!
“打!”李大山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猛地从土墙后探出半个身子,仅存的右手稳稳握住那支冰冷的盒子炮,凭着感觉和记忆,朝着烟雾中一个模糊晃动的土黄色身影,果断扣动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在噪音中并不突出,但效果显着!烟雾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打啊!打他狗日的!”李大山怒吼!
民兵们被这枪声和鬼子的惨叫瞬间点燃了!恐惧被一种原始的、被逼到绝境的凶悍取代!
“杀鬼子啊——!”孙有粮闭着眼,嘶吼着,端起削尖的木棍,朝着烟雾弥漫的方向狠狠捅去!
王老蔫抡起一把豁口的大刀片,不管不顾地冲下土坡,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
李二狗捡起石头,朝着烟雾里猛砸!
赵小虎更是学着李大山的样子,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烟雾里扔!
“砰砰砰!”又有几声枪响从烟雾里传来,子弹嗖嗖地打在土墙上、地面上!是鬼子在慌乱中盲目射击!
“趴下!找掩护!”李大山厉声提醒!一个民兵动作稍慢,被流弹擦中了胳膊,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混乱!绝对的混乱!浓烟滚滚,噪音震天,人影幢幢。民兵们毫无章法地攻击,反而让经验丰富的鬼子更加难以判断虚实。他们不敢贸然冲锋,只能依托洼地里散乱的石头和土坎,盲目地射击、投掷手雷!
“轰!”一颗手雷在离孙有粮不远的地方爆炸!气浪把他掀了个跟头,泥土碎石砸了他一身!他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嘴里全是土腥味。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李大山嘶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吼声,就在他侧前方不远:
“孙有粮!没死就给老子爬起来!烟雾快散了!看到你左边那块大石头没?后面有个黄皮狗!捡石头!砸他狗日的!”
孙有粮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挣扎着爬起来,果然看到左前方一块大石头后面,一个鬼子兵正探头探脑,试图瞄准!他想也没想,抓起手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砸了过去!
“啊!”石头正中那鬼子兵的钢盔侧面!虽然没砸死,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头晕目眩,枪都掉了!
“干得好!”李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狂喜的沙哑,“王老蔫!补刀!”
离得最近的王老蔫正被一个鬼子的刺刀逼得连连后退,听到喊声,血性上涌,不管那刺向自己的刀尖,一个懒驴打滚扑到那被砸懵的鬼子身边,抡起大刀片,用李大山教的最狠的姿势,狠狠劈向鬼子的脖颈!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血光迸溅!那鬼子兵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烟雾渐渐被风吹散。洼地里一片狼藉。五个鬼子尖兵,一个被李大山开枪撂倒,一个被王老蔫劈死,一个被孙有粮砸伤后被另一个民兵用草叉捅死,剩下两个见势不妙,在烟雾掩护下,丢下同伴尸体,连滚带爬地朝山梁方向逃窜!
“别追!”李大山厉声喝止了几个想追出去的民兵,“小心鬼子大队!”
洼地里,只剩下民兵们粗重如牛的喘息和伤员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柴草燃烧的焦糊味。孙有粮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沾满泥土和血迹的手,又看看不远处那具鬼子扭曲的尸体,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劫后余生混杂着巨大冲击的茫然。他…他刚才差点死了…但他好像…也杀了一个鬼子?
李大山拄着拐,艰难地挪到洼地边缘,望着那两个鬼子尖兵仓皇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山梁后。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脸上,映照着他苍白如纸的肤色和深陷的眼窝,那条伤腿的绷带几乎被血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