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五个鬼子尖兵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倒伏在泥泞和碎石间。
短暂的死寂后,是劫后余生粗重如牛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呕吐声。孙有粮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的双手,胃里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酸水混着胃液溅在裤腿上。
他杀人了?刚才那一下,石头砸过去,然后王老蔫的大刀…那个鬼子兵临死前凸出的眼珠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王老蔫拄着那把豁了口、沾着脑浆和血的大刀片,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被他劈死的鬼子,眼神有些发直,握着刀柄的手也在抖。李二狗和其他几个民兵也好不到哪去,有人脸色惨白,有人看着地上的尸体发呆,有人则神经质地四处张望,生怕哪里又冒出黄皮狗。
“没…没死透!”赵小虎突然指着洼地边缘一个蜷缩的身影尖叫起来。那是被李大山一枪撂倒的鬼子军曹,胸口一个血洞,正艰难地蠕动,试图去够掉在不远处的手枪。
“砰!”又是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响!
李大山的盒子炮口冒着青烟。那鬼子军曹的脑袋猛地一歪,彻底不动了。李大山拄着拐,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在暮色中白得像纸,额头冷汗涔涔。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民兵:“愣着等死吗?!张铁锤!带两个人,立刻把这几条死狗身上的枪、子弹、手雷、水壶、干粮,全给老子扒下来!动作快!尸体拖到后面那个土坑里,盖上点土!王老蔫,带人把洼地里的破铜烂铁再弄乱点!孙有粮!别他娘的吐了!没出息的东西!起来!和二嘎一起,盯着山梁!
孙有粮被李大山点名,一个激灵,强行压下胃里的翻腾,连滚带爬地挪到洼地边缘,和二嘎一起,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逃兵的山梁。
“李教官!你的腿!”陈文远安排好村民撤离,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眼就看到李大山那条几乎被血浸透的绷带,失声惊呼。
“死不了!”李大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感觉那条伤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沉重、麻木,又带着深入骨髓的剧痛,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大脑飞速运转。
五个尖兵折在这里,逃回去两个,山崎那个老狐狸很快就会知道李家坡不是软柿子,而是块带着倒刺的骨头!他绝不会善罢甘休!要么立刻强攻报复,要么…会等待更有利的时机,比如…使用那种“效果显着”的特种弹!
“张铁锤!东西扒完没有?!”
“快了!李教官!”张铁锤把最后一支三八步枪和几个子弹盒、几枚手雷堆在一起,又从一个鬼子兵尸体上扯下水壶和一小包硬邦邦的饭团。
“好!把枪和子弹分给会用的人!手雷留给我!其他人,捡起鬼子的刺刀!比你们的烧火棍强!”李大山果断下令,“陈文远!你带两个腿脚快的,立刻去后山!告诉周院长他们,尖兵被我们打掉了五个,但逃回去两个!鬼子大队很可能马上就到!让他们藏好!绝对!绝对不准出来!不管听到什么动静!”
“那你呢?!”陈文远急了。
“老子留下!”李大山的声音斩钉截铁,“拖住他们!给乡亲们和伤员争取时间!快滚!”
陈文远看着李大山摇摇欲坠却如山岳般矗立的身影,知道再劝无用,狠狠一跺脚,带着两个人猫着腰,迅速消失在村子的阴影里。
洼地里只剩下李大山、张铁锤、王老蔫、孙有粮、李二狗、赵小虎等七八个民兵。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人手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或者拿着缴获的刺刀,但沉重的步枪和冰冷的钢铁并不能带来多少安全感,反而提醒着他们即将面对的,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鬼子正规军。
李大山靠在半堵土墙后面,艰难地喘着气,把几枚缴获的九七式手雷别在腰带上,又拿起一支三八步枪,动作熟练地检查枪栓、压入子弹。他那条伤腿已经完全无法支撑,只能靠墙坐着,拐杖横在身前。
“都…都听好了…”他喘匀一口气,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鬼子吃了亏,再来,就不会是几个尖兵了。要么是成建制的步兵冲锋,要么…就是毒烟火海!想活命,记住老子的话!”
“第一,别他娘的扎堆!散开!找掩体!土墙、石头、破屋、烂车…能挡子弹的,就是好地方!老子教你们躲刺刀,是贴上去破他的根!躲子弹,就得靠这些玩意儿!
第二,枪!拿到枪的!张铁锤!王老蔫!还有你!”他指着一个稍微壮实点的民兵,“老子只教一遍!端稳!缺口!准星!鬼子胸口!三点一线!扣扳机要稳!别他娘的闭眼!打不准没关系,枪声能吓唬人!能让他们趴下!
第三,没枪的!拿刺刀、拿棍子的!别傻站着等死!等鬼子冲近了,被火力压住了,或者…放毒烟的时候,给老子贴上去!用牙咬!用头撞!用膝盖顶!往死里弄!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赚一个!想想杨树沟!想想你们家里的娃!”
“第四…”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孙有粮身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许,“要是…要是老子先走了,或者动不了了…张铁锤顶上!张铁锤不行了,王老蔫!王老蔫不行了…孙有粮!你给老子顶上!指挥!带着剩下的人…往村西头老林子撤!能跑一个是一个!”
“李教官!”孙有粮浑身一颤,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这是命令!”李大山低吼一声,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他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稳住。
夜,彻底降临了。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点寒星。山风呜咽带来刺骨的寒意洼地里一片死寂,只有民兵们粗重压抑的呼吸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二嘎的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黑黢黢的山梁。突然,他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喉咙里发出极度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嗬嗬”声,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里!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