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砚清律所,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阮蕴玉裹紧了风衣,将领子竖起来,埋头朝着地铁站的方向快步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的陆砚清嘶哑的质问。
那晚算什么?
她嘴角扯出一个自嘲弧度。
能算什么?
要是为了怀孕,救软软,那晚绝对不会发生。
她要是那时候有记忆,也绝对不会想出那种方法……
阮蕴玉甩甩头,试图将陆砚清那些话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她深吸一口,踏入了地铁站。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温暖的灯光和阮安和阮软软糯的嬉笑声,像一张柔软的毯子,瞬间将她包裹。
一天的疲惫彻底消失。
“妈咪!”正在地毯上摆弄乐高城堡的阮安第一个发现她,他立刻丢下玩具,冲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原本昏昏欲睡的软软看到阮蕴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她也跟在阮安后面跑了过来。
“妈咪,你回来了!”
阮蕴玉蹲下身,用没受伤的左手将阮安搂进怀里,轻轻亲了亲他的发顶,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阮软软乎乎的脸颊。
“今天乖不乖呀?”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乖,安安乖,妹妹也乖……”阮安抢着回答,小脸在她颈窝蹭啊蹭。
阮蕴玉把阮安放了下来,又抱起了阮软,“软软,今天有听话吃药吗?”
“有!”阮软认真点头,“妈咪,今天软软吃药都没吃糖!”
阮蕴玉心彻底软了下来,她抵着阮软的额头,“软软真是妈妈的好宝贝。”
她眼神里满是对阮软的愧疚。
她这个做母亲的,没能给阮软一个好的身体,是她的错。
阮蕴玉陪着阮安和阮软玩了一会儿积木,讲了几个睡前故事,直到把他们一个个哄睡。
看着孩子们恬静的睡颜,阮蕴玉才感觉那颗一直拧着的心,慢慢落回了实处。
她俯身,在阮安和阮软额头上各留下一个轻柔的晚安吻,才轻手轻脚地关上儿童房的灯。
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阮蕴玉揉着有些发酸的脖颈,正准备去浴室放水洗漱,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却嗡嗡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慕临川”的名字。
这么晚了,给她打电话,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阮蕴玉有些诧异,拿起手机接通,“喂?”
电话那头传来慕临川温和却带着一丝明显歉意的声音,“阿玉,睡了吗?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还没,刚哄完孩子,怎么了?”
“是这样,我这边有个急事……”慕临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懊恼,“我现在再和合作方谈合作,急需的一份合作协议原件,上次用你的书房,好像……不小心落在你书房书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了。”
“是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上面有德文标签,你现在方便帮我找一下吗?”
“我这边实在走不开,司机过去取也行,或者……”
阮蕴玉没多想,立刻应下,“好,你别急,我去找找,找到了我给你送过去吧,司机过来还得等,别耽误你事,你在哪儿?”
“那太麻烦你了……”慕临川犹豫了一下,报了个餐厅的名字和地址,“就在律所附近,应酬还没结束,你到了给我电话,我出来拿。”
“行,你等着。”
挂了电话,阮蕴玉转身进了书房。
果然,在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贴着德文标签的牛皮纸档案袋。
她拿着档案袋,看了看儿童房紧闭的门,快速换了一身方便出门的休闲装,跟保姆交代了一声,便拿着钥匙和档案袋出了门。
夜晚交通顺畅,出租车很快停在了慕临川所说的那家高级餐厅门口。
餐厅灯光璀璨,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里面衣着光鲜的客人低声谈笑。
阮蕴玉付了车费,拿着档案袋推门下车。
夜风带着寒意,她正准备给慕临川打电话,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餐厅靠窗的一个位置,脚步猛地顿住了。
慕临川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对面坐着一个小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旁边还坐着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
桌上气氛似乎并不融洽,慕临川脸上虽然还维持着笑意,但眉宇间已有淡淡的不耐。
那中年男人正说着什么,手指几乎要戳到慕临川面前。
阮蕴玉脚步顿住,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那中年男人似乎说了句什么过分的话,慕临川脸上的笑意彻底淡去。
阮蕴玉不再犹豫,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她不想多管闲事,可看到慕临川被为难,她还是下意识想去帮他。
慕临川看到阮蕴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讶。
“你怎么直接进来了?”慕临川迎上来,语气自然地带着一丝亲昵的责怪,“你给我发电话,我去外面拿就可以了。”
阮蕴玉没看慕临川,目光直接落在那中年男人身上。
她随手将手中的档案袋递给慕临川,声音清晰平稳,“没事……我顺手送进来。”
“……这位是?”
那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阮蕴玉,眼神轻蔑,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颜,“慕总,这又是哪位红颜知己啊?谈正事的时候过来,不太合规矩吧?”
慕临川脸色一沉,刚要开口,阮蕴玉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她上前一步,拉开慕临川旁边的椅子,从容坐下,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中年男人,“我是慕总的律师,阮蕴玉。”
“你们刚才的谈话,我有听到一些。”
“我想关于这份德文协议里的补充条款和当地法律适用性问题,我想您或许需要更专业的解读,而不是只听这位女士……复述一些可能存在理解偏差的内容?”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个脸色微变的女人。
那王总被噎了一下,胖脸涨红,“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不懂?”
“不敢。”阮蕴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是好心提醒您而已,跨境合作,细节决定成败。”
她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上的合同,“我想,第三项补充条款里关于知识产权归属的界定,按照瑞士法律和欧盟相关判例,您坚持的‘共同所有’很可能导致后续商业化时陷入无限期的诉讼僵局,这对双方都是巨大的风险。”
桌子上的合同和她刚才带来的合同是一样的。
她在瑞士无聊,自学了德语,她刚才在出租车上面无聊,看了两眼合同,正好看到了第三条补充条款。
“我想,这并非您的本意吧?”
阮蕴玉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关键点上。
王总张着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专业炮火打蒙了,他旁边的秘书更是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阮蕴玉。
慕临川站在一旁,看着阮蕴玉冷静侧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你……”王总憋了半天,气势明显弱了下去,“就算你说得对,但那价格……”
“价格是基于风险评估和预期收益综合测算的。”阮蕴玉毫不退让,目光锐利,“如果风险系数因条款问题上调,价格自然需要重新评估。”
“慕总,我想我们需要内部再核算一下?”阮蕴玉转向慕临川。
慕临川立刻点头,语气果断,“当然,王总,看来今天的细节还没谈透,不如我们双方都再考虑一下,明天再约时间详谈?”
他顺势下了逐客令。
王总脸色铁青,看看阮蕴玉,又看看慕临川,最终狠狠瞪了女秘书一眼,悻悻然地站起身,带着秘书灰溜溜地走了。
桌边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慕临川长长舒了口气,看向阮蕴玉,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后怕,“幸亏你来了,这家伙胡搅蛮缠,差点着了他的道。”
阮蕴玉揉了揉眉心,“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刚才全神贯注不觉得,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一阵疲惫。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慕临川拿起外套。
两人刚走出餐厅门口,夜晚的冷风迎面扑来。
阮蕴玉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
就在这时,旁边一道略显轻佻的男声响起,带着十足的惊讶,“哟!这不是慕总吗?真是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