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无情地刺穿着沉沉的夜幕。城市的天台在暴雨中化作一片孤绝的战场,钢筋水泥的轮廓在昏黄应急灯下扭曲晃动,积水倒映着破碎的光,如同地狱入口摇曳的鬼火。
陆凛的身影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每一次移动都带起一溜飞溅的水花。他对面,代号“清道夫”的杀手如同跗骨之蛆,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任何花哨,每一次挥拳、每一次踢腿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目标只有一个——陆凛的要害。雨水冲刷着清道夫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得如同深渊里的寒铁,死死锁定着陆凛。
“嘶啦——”
一道银光在陆凛肩胛处爆开!
剧痛瞬间炸裂,像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骨头缝里。陆凛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致命的迟滞。清道夫手中那把特制的薄刃短刀,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经穿透了他左肩后方的肌肉,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肩胛骨,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洞。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在他深色的衬衫上洇开大片刺目的暗红,又迅速被雨水稀释,沿着他的脊背蜿蜒流下。
清道夫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道工序。他手腕猛地一拧,试图扩大伤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痛楚与迟滞中,陆凛的余光瞥见了天台角落的景象——沈微!
她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被清道夫的一个手下狠狠掼在湿滑冰冷的水泥地上。那男人高大强壮,穿着和清道夫同款的黑色作战服,脸上带着残忍的兴奋。他一只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死死扼住沈微纤细脆弱的脖颈,另一只手则粗暴地压制着她徒劳挣扎的手臂。
“呃……”沈微的喉咙被扼紧,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肺里的空气被急速抽空,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雨水和窒息的痛苦双重夹击。她的指甲在粗糙的地面上徒劳地抓挠,留下几道浅浅的白色划痕。
“老大在忙,老子先替他收点利息!”压制她的男人狞笑着,俯下身,带着浓重汗味和烟味的气息喷在沈微脸上,令人作呕。他空闲的手开始在她身上粗暴地摸索,带着赤裸裸的侮辱和威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微。陆凛肩头爆开的血花刺痛了她的眼睛,脖颈上收紧的铁钳让她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混乱的思绪在窒息中飞旋:陆凛受伤了!他会死吗?自己也要死在这里了?妹妹沈月怎么办?那些深埋的血仇、那些纠缠的爱恨……难道就这样结束?
不!
一股源于生命最本能的、比恐惧更原始的力量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开!求生的意志像被点燃的野火,猛烈地烧灼着她几乎麻痹的神经。
她的手指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疯狂摸索。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金属物体——是那支录音笔!霍华德庄园密室里的关键证据!刚才被摔打时,从她口袋边缘滑落了出来!
就是它!
沈微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她用尽残存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最后一丝力气,借着身体被压制的角度,将全部力量灌注在握着录音笔的右手上。手臂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猛地向上反刺!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带着粘稠水声的闷响!
那支金属外壳的录音笔,尖锐的尾部,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压制她的男人毫无防备的右耳道!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密集的雨幕,盖过了所有风雨声!这叫声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剧痛和极致的惊恐,让不远处缠斗的陆凛和清道夫都为之动作一滞!
那男人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身体猛地向上弹起,扼住沈微喉咙的手瞬间松开。他双手死死捂住鲜血狂涌的右耳,眼球暴突,布满血丝,面孔因无法忍受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踉跄着后退,身体剧烈地抽搐,然后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重重地栽倒在积水里,溅起大片水花,身体还在无意识地痉挛。
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沈微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肺部,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但她顾不上这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剧烈的咳嗽让她浑身颤抖,视线一片模糊水光。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沉重得不受控制。
那声突兀而惨烈的嚎叫,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
清道夫那张万年冰川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停滞,冷酷的视线下意识地朝同伴倒下的方向扫去。这零点几秒的分神,对于陆凛这样的对手来说,就是足以决定生死的破绽!
肩胛的剧痛还在撕扯着陆凛的神经,鲜血在雨中不断流失,带走他的体温和力量。然而,沈微那奋不顾身的反击,那声凄厉的惨叫,像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狠狠注入他濒临极限的身体。他眼中仅存的痛楚和疲惫瞬间被狂暴的戾气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取代!
“死!”
陆凛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沉如野兽咆哮的怒吼。他根本无视了还嵌在肩胛骨附近的刀刃,身体借着对手那一瞬间的迟滞,爆发出远超极限的力量!他猛地一个沉肩拧腰,肌肉贲张,强行扭转身体,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悍然撞入清道夫的怀中!
“砰!”
沉重的撞击声令人心悸。清道夫显然没料到陆凛在重伤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和速度,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重心不稳,踉跄后退。
就在清道夫后退的刹那,陆凛的左手如同毒龙出洞,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他精准地扣住了清道夫持刀的手腕,五指如同钢箍般狠狠收拢!骨头被挤压的轻微“咯咯”声在雨声中异常清晰。
同时,陆凛沾满雨水和血水的右手,闪电般探向自己后腰——那里,一把贴身携带的、加装了消音器的特制手枪被他瞬间拔出!
拔枪,上膛,顶住目标,所有的动作在不到一秒内完成,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冰冷的枪口带着死亡的触感,死死抵在了清道夫的眉心正中央!
清道夫的动作彻底僵住。他那双如同深渊寒冰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他低估了陆凛的狠绝,低估了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带来的变数,更低估了这对夫妻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恐怖羁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两人身上混合的血污。枪口下的那张脸,依旧冷漠,但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名为“终结”的阴影。
陆凛的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任何犹豫,只有纯粹的杀意。他的食指,稳定而决绝地,扣动了扳机。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闷响。
清道夫的身体猛地一震。眉心处,一个细小的、边缘焦黑的孔洞赫然出现。他眼中最后那点属于活人的神采瞬间熄灭,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那具强悍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湿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那双曾经令无数人胆寒的眼睛,空洞地瞪着墨汁般翻涌的雨夜苍穹,再也不会闭上。
威胁解除的瞬间,陆凛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猛地一晃,肩胛处被刀刃撕裂的剧痛和大量失血的虚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然而,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急切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担忧,扫向沈微的方向。
“微微!” 嘶哑的呼喊冲破喉咙,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沈微正蜷缩在湿冷的地上,刚刚经历窒息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又被眼前这电光火石间的血腥反杀震慑。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牙齿控制不住地格格作响,冰冷的雨水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她努力想撑起身体,手臂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陆凛拖着沉重的伤躯,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扑到她身边。他无视了自己肩头还在涌血的伤口,无视了身体的虚弱和摇摇欲坠。他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浑浊的积水中,激起的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也溅在了沈微苍白的脸上。
他伸出双臂,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力量,却又在触碰到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将她整个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身上的寒冷和恐惧。
他的拥抱紧得几乎让沈微窒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碎的温柔和珍重。沈微的脸被迫埋在他宽阔而湿透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沉重地跳动,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还有雨水潮湿的味道,一股脑地涌入她的鼻腔,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充满死亡与生机交织的复杂气味。
“没事了…没事了…微微…” 陆凛的下巴抵在她湿透的发顶,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一种近乎哽咽的后怕。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粗粝的手指笨拙而急切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后背,试图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安抚。“别怕…我在…我在…”
他的声音低沉而破碎,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惶恐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沈微能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不仅仅是因为伤痛,更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永远失去了她。这个认知比肩胛上的贯穿伤更让他痛彻心扉。
沈微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依旧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但陆凛的怀抱,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和浓郁的血腥气,像一座燃烧的孤岛,在这片冰冷绝望的雨夜里,为她隔绝了外界的严寒与恐惧。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强行支撑的堤坝。
“陆凛…呜…” 她终于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所有的恐惧、委屈、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男人的心疼,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紧紧抓住他胸前湿透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濡湿了他肩头的伤口。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肩胛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陆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他没有松开分毫,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这痛楚清晰地提醒着他,她还活着,她在他怀里哭泣。这比任何止疼药都更有效。
他低下头,冰冷的、沾满雨水和血水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颤抖着印上她同样冰冷的额头。这个吻,没有丝毫情欲,只有最深沉的安抚、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一种无声的承诺。他的唇瓣冰凉,触感却带着一种灼人的力量,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与守护都通过这个吻传递给她。
“你从来不是我的累赘,微微。”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额发响起,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清晰地敲打在沈微的心上,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从来都不是。”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微混乱的思绪。过往那些因为调查而给他带来的麻烦,那些因她而起的危险,那些在她内心深处悄然滋生的、认为自己拖累了他的念头……在这一刻,被他用如此直接而沉重的方式彻底否定。他用他的血,他的痛,他的命,向她证明了这一点。
沈微的哭声猛地一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雨水中,陆凛的脸苍白得吓人,嘴唇失去了血色,肩头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染红了她的衣服。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团幽深的火焰,里面翻涌着浓烈的后怕、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依赖和……不容置疑的爱。
那不是平日里带着掌控欲的深情,也不是黑暗里扭曲的占有。那是剥开所有伪装,在生死边缘被淬炼出的、最本真、最滚烫的情感。
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片幽暗的海,此刻正为她翻涌着惊涛骇浪。所有的猜疑、恐惧、怨恨,在这一刻,在这片血与雨交织的冰冷天台上,在这个混杂着血腥味与劫后余生的拥抱里,被这双眼睛里的火焰焚烧殆尽。
“我……” 沈微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她想说她信了,她想说对不起,她想说她也……爱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更汹涌的泪水,和紧紧回抱住他腰身的手臂。
陆凛感受到她的回应,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但手臂依旧环抱得死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他将脸埋进她湿透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暖和气息,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滑落颈间的触感,那是活着的证明。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他们。天台上,两具尸体躺在浑浊的积水中,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角落那具被沈微刺穿耳朵的躯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发出微弱的呻吟。
就在这片死寂与血腥之中,天台角落那个早已锈蚀、无人注意的水龙头,不知何时被刚才的搏斗碰开了。一滴,又一滴浑浊的水珠,固执地从生锈的龙头口渗出,然后拉长,坠落,“嗒…嗒…嗒…” 敲打在下方积着污水的破旧塑料桶边缘。
这单调、冰冷、带着无尽湿意的滴答声,规律地、固执地穿透雨幕,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提醒着他们战斗虽暂歇,危机却远未解除。
远处,穿过密集的雨帘和高楼林立的阻隔,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警笛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忽高忽低,尖锐而急促,如同无形的网,正朝着这片血腥的战场飞速收拢。
陆凛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寒霜。眼中的脆弱和后怕瞬间被凌厉的警惕取代。他侧耳凝神倾听,分辨着警笛传来的方向和数量。
“警察来了。” 他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他忍着肩头撕裂般的剧痛,手臂用力,试图支撑着沈微站起来。身体的晃动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沈微立刻感受到他的吃力,强行压下身体的虚软和心头的惊悸。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挣扎着,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反过来支撑住陆凛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扶你!”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有力。
陆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赞许、心疼、依赖,还有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他不再多言,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倚靠在她身上,两人互相搀扶着,在冰冷的雨幕和刺耳的警笛声中,踉跄却坚定地朝着天台另一侧早已规划好的、唯一的逃生通道挪去。
湿滑的地面,沉重的身躯,肩头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血水混合着雨水,在他们身后拖出两道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痕迹,又迅速被新的雨水冲刷、稀释。
“嗒…嗒…嗒…” 水龙头的滴答声,如同跛足的计时器,固执地响着。
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是催命的符咒,也是新风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