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设于湖边水榭。清风吹皱一池春水,也拂落了无数花瓣,飘落在宴席之间。
魏国公府的小侯爷魏明轩,手持一枝开得正盛的桃花,风度翩翩地走上前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倾慕,朗声诵道:“六公主姿容绝世,便是这满园春色亦黯然。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然今日得见公主,方知前人何其谬误,应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春风不及玉容情’。”
他将桃花枝递向楚知晏,姿态优雅,目光灼灼,引得席间不少人注目。
暗影里,沉墨那双常年如深潭般沉寂的眼眸,瞬间卷起了惊涛骇浪,并非杀气,而是另一种更尖锐、更灼烧、更难以名状的刺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下颌线条的瞬间绷紧,握在佩刀刀柄上的手指用力至骨节泛白。
他看见那枝粉艳的桃花伸向公主,仿佛有把无形的利刃,正试图侵犯属于他的……神圣领域?
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如毒藤般滋生,带着剧烈的排斥和一种……他不明白,却本能地想要摧毁其靠近的愤怒!
这感觉陌生而强烈,让这个只知杀戮与守护的冰冷兵器,再一次感受到了失控的恐慌。
琉璃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得体温婉,带着一丝疏离的笑意,微微后退半步,并未去接那花枝,声音清悦如碎玉:“魏小侯爷谬赞。古人之诗意境悠远,岂可轻改?此等好花,盛开枝头方显自然本真,何须强折攀折?本宫还是更喜欢看它们自由烂漫的样子。”
她语气温和,拒绝之意却清晰明了,目光清澈,并未在魏明轩脸上有过多停留。
魏明轩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顺势将桃花交给身后的侍从,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了回去。
水榭中的繁华与笑语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沉墨的世界里只剩下公主方才那温和却坚定的拒绝。
那莫名的刺痛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放松与难以言喻的熨帖。
是夜,暖阁烛影摇红。楚知晏刚被父皇楚肇渊宣来问话。
“朕的宝贝女儿今日真是光芒万丈,连魏家那小子都忍不住献殷勤了?” 楚肇渊含笑看着女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宠爱,却也不失帝王的审视,“那魏明轩,家世尚可,才学也过得去,晏儿可有想法?”
琉璃立刻像个撒娇的小女儿一般,依偎到父皇身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娇憨与嫌弃:“父皇又笑话儿臣!儿臣才多大年纪?大好河山还未看遍,才不要被驸马拘在府里呢。至于那位魏小侯爷嘛……”
琉璃撇撇嘴才接着道:“今日宴席上,父皇您是没瞧见,他四处与人斗诗?句句都要显出他的文采风流,结果好些典故都弄错了,偏还得意得很。
再者,他看园里稍伶俐些的宫女,眼神也颇不庄重……幼稚又轻浮。儿臣才看不上呢!”
楚肇渊听着女儿一板一眼地数落,倒是被逗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好,晏儿的眼光自是要高些才好。既然现在无心,那就再等等无妨。”
楚肇渊顿了顿,看女儿小眼睛滴溜溜的转,就猜到了她的意图,也乐得满足她,主动提起:“今日花朝节庆,听闻民间也甚是热闹,有燃灯赏红之俗……”
琉璃惊喜的看着楚肇渊,她当然知道这是楚肇渊在给机会,她立刻抬起小脸,眼中星光点点,满是期待地央求:“父皇!宫中花神祭礼是庄重,可民间的花神灯游才有趣呢!听说满街都是漂亮的花灯,还有祈福的彩带可以挂……
儿臣今日在宫里都没玩尽兴,父皇最好了,就允儿臣今晚微服出宫去看看吧!儿臣保证,就一会儿!只带沉墨一个随从护卫,他身手那么好,定能护儿臣周全!儿臣绝不惹事,时辰到了就回来!”
楚肇渊看着女儿眼中的亮光,那是纯粹的渴望,与她母亲当年如出一辙的灵动。他心中既柔软又无奈,沉吟片刻,终究敌不过心爱女儿的软磨硬泡,本也是要同意的,只是只带沉墨一人……
楚肇渊犹豫了一瞬,想到沉墨的身手确实令人放心,便松了口:“也罢,朕允了。但切记,不得暴露身份,不得离开沉墨视线,亥时初刻必须回宫!若有半点差池……” 他故意板起脸。
“若有差池,任凭父皇责罚!谢父皇隆恩!” 琉璃雀跃地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如同一尾终于将要跃入向往水域的小鱼。
当她退出殿外,目光精准地投向隐在廊柱阴影处、无声无息的那道黑色身影时,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欢喜。
年节时,她送给他的那个刻着“见天光”三字的墨玉平安符,此刻她便做到了带他“见天光”。
她终于让她的影子,光明正大地站在了世人面前!
有一便会有二,琉璃相信,他们的情感也会有得见天光的一日!
华灯初上,帝都长乐街,这里是花朝节的高潮之地,比宫中祭典多了无数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沿街商铺、民居门前、高树之下,处处悬挂着形态各异、巧夺天工的花灯:牡丹灯富丽堂皇,荷花灯清雅脱俗,桃花灯娇艳欲滴……
烛火透过彩纸、薄绢,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将整条街道映照得亮如白昼,又蒙着暖融融的暧昧光晕。
行人摩肩接踵,笑语喧天,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糖人、炸食香气,还有少女们鬓间沾染的淡淡花香。
琉璃换上了一身质料上乘却不显皇室华贵的樱粉色衣裙,脸上蒙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然而那通身的贵气与脱俗的灵韵,依旧吸引了不少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
沉墨褪下了往日的紧身夜行衣,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紧窄利落的劲装侍卫服,宽肩窄腰,长腿笔直,墨发高束,腰悬佩刀。即便是最普通的侍卫打扮,也掩盖不住他那张过于俊美却冷若冰霜的面容,以及周身拒人千里的凌厉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