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屿目光沉静地看向技术团队负责人:“关于‘蓝源核心电极材料’的稳定性瓶颈,你们的解决方案是从A路径转向b路径吗?
前期实验室模拟的循环寿命数据我看过,但小试和中试之间能量密度降幅为什么这么显着?
我需要你们详细解释一下量产工艺衔接中的卡点,以及后续的验证计划是否充分规避了专利壁垒区的风险?”
一个接一个精准到核心命门、切中项目关键痛点的问题,清晰、冷静、不容回避。
她手指间转着一支价值不菲的定制金笔,目光专注,偶尔在文件上快速批注,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
技术负责人被问得额头冒汗,却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她对这个项目的了解深度远超预期,她仿佛不是在谈合作方案,而是在进行一场早已立于不败之地的战略部署演练。
纪云铮坐在一旁,几乎成了半个旁观者,技术上的事情,他能参与回答的不多,他看着她游刃有余、掌控全局,看着她与技术人员侃侃而谈时那强大自信的气场,看她条理清晰地为项目的未来路径划定关键节点和资源投入优先级,内心翻滚着巨大的、复杂的情绪。
有绝处逢生的惊喜,有对老同学今非昔比实力的震撼,有因项目可能得救而涌上的真诚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在如此耀眼光芒映照下不由自主的局促与卑微。
他们之间有一种仿佛隔着银河的距离感,清晰地笼罩下来。
但在某个夏时屿低头看文件的瞬间,在他偶尔捕捉到她视线的瞬间……纪云铮的心跳会毫无预兆地漏掉一拍。
那不是简单的、对待项目合伙人或者多年未见老同学的眼神。那双锐利的、洞察一切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一种更深邃、更隐秘的探索光芒,如同在审视一件珍贵的器物,在评估其价值的同时,又带着某种纯粹个人化的、难以名状的……热度?
一定是巨大的压力带来的错觉。纪云铮暗暗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桌下悄然收紧又松开,压下心头那不合时宜的悸动,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谈判细节上。
会议室里的空调温度似乎设定得有些低,但纪云铮却感到一种无形的热流在胸腔内左冲右突。
在谈判进入最后阶段前,夏时屿拿着矿泉水离开会议室。
走廊尽头的光束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粒粒分明。
夏时屿拧开瓶盖,冰凉的矿泉水滑过喉咙,才稍稍压下连续几个小时高强度谈判带来的紧绷感。
她背靠着冰凉的金属质感墙面,闭上眼,那属于顶级豪门继承人应有的锋利轮廓暂时软化,显露出几分难得的、属于个人的疲惫。
身旁不远处会议室的门传来轻轻“咔哒”一声。她没有回头,只侧耳听着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个脚步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顿了一下,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随即又带着某种刻意的疏离,继续朝着通往消防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一点空间,一根烟,来缓解被命运戏弄后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几乎压垮肩头的重负。
“纪云铮。”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他即将推开消防门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道即将隔绝外界的门把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纪云铮转过身,眼底带着明显的戒备和一丝被撞破窘迫的尴尬。
夏时屿,刚从国外回来,就毫无争议的坐稳了夏氏集团投资总监的位置,刚刚在谈判桌前主导着一切,甚至决定着他那个苦心孤诣的新能源项目生死的人。
此刻,她靠墙而立,即便眉宇间有难以掩饰的倦色,那松弛的姿态依然与他一身风尘仆仆、眼底布满血丝、仿佛刚从泥沼中挣扎出来的狼狈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他不明白,她为何要在此时此刻叫住他,是在走廊里也要确认投资方的绝对优势?还是对他这个落魄的合伙人有所不满?
“夏总监这是?”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职业。谈判桌上的每一分钟都在消耗他的心神和尊严,现在,连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都是奢望。
夏时屿放下矿泉水瓶,脸上那些精明的、算计的、属于商界女王的表情如潮水般褪去。
她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也极真的笑容,那目光里甚至带上了点怀念的暖意,竟有些像个……普通女孩儿。
“纪同学不记得了吗?”她的声音也轻快柔和了许多,“我们高中是一所学校的啊,虽然不是一个班,但体育课可是一起上的。”
她顿了顿,补充得更具体了些:“育才高中,高三2班和3班一起,每周三下午的最后两节课。”
纪云铮愕然。商场上明枪暗箭、家族企业风雨飘摇、婚姻破裂成为笑柄……这些沉重的铅块,在这一瞬间,仿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纪同学”撬动了一角。
眼前这张精致却带着疏离的面孔,骤然与记忆中某个模糊却闪亮的身影重叠。
那是一段遥远而纯粹的时光,阳光是热的,操场是绿的,成绩就是他们最大的烦恼。
没有利益纠葛,没有尔虞我诈,最复杂的博弈大概就是篮球场上的争抢和偶尔偷将目光偷偷的停留在那个穿着白色运动服、总是跑在最前面的耀眼少女。
那点属于青春的、带着汗水和草屑的气息扑面而来,奇异地冲淡了会议室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焦虑和算计。
“当然记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谈判开始后第一缕发自内心的、褪去所有伪装和防备的表情,那是一种带着少年气的、有些憨直的坦率,“夏同学当时可是校花,还是年级第一的学霸,甩开第二名几十分那种。我们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他顿了顿,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了一点,“那是多少男同学的羡慕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