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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兖州仓空民饿殍,应天府瘦吏肥盅

卷首

《大吴会典?都察院志》载:“风宪官之责,在振纪纲、察奸弊,虽刀山火海,不可退避。” 德佑二十三年秋,左都御史谢渊巡抚河南归来,未及休整,又接山东、应天等地冤状三百余封,皆直指地方官与豪商勾结,贪墨赈灾银、虚增赋税。时人叹曰:“都察院灯火,夜夜通明;谢御史案牍,字字泣血。” 德佑帝萧桓亲书 “风宪楷模” 匾额赐之,谢渊却道:“臣所求者非虚名,乃百姓案前一滴泪耳。”

风宪衙门夜烛红,千钧案牍压眉峰。

硫黄墨底藏奸佞,血泪书中见苦衷。

兖州仓空民饿殍,应天府瘦吏肥盅。

不辞辛苦终宵立,为照人间朗朗穹。

德佑二十三年秋九月,京师秋雨绵绵。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将都察院的飞檐染得油亮,左都御史谢渊的书房却灯火通明,窗纸上映着他俯身阅卷的身影,如同钉在案前的剪影。案头堆着山东兖州粮仓亏空案、应天府赋税册舞弊案等十余宗卷宗,每本卷宗的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边,上面贴着的黄色签条写着 “待验硫黄墨”“需核账册” 等批注,墨迹有的已被汗水晕开,有的还带着新鲜的笔痕。

玄夜卫校尉赵勇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里是一碗冷粥,粥面上结着层薄薄的白膜,几粒红豆嵌在膜上,像冻住的星子。“大人,这是夫人申时端来的夜宵,如今亥时三刻了。” 他把碗轻轻搁在卷宗旁的空隙里,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阅卷的人。

谢渊头也未抬,右手握着块半旧的识墨石,正轻轻擦过一份河南巡抚衙门的卷宗。石面与纸页摩擦发出 “沙沙” 轻响,青黑色的硫黄墨痕迹渐渐从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像春蚕啃食桑叶般显露出 “知县受贿改供词” 七字。他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腹上沾着淡淡的墨痕 —— 那是连日阅卷留下的印记。“放着吧。”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仍紧锁在卷宗上,“你去把兖州粮仓的账册再核对一遍,重点查‘泰昌元年’那笔三万石的漕粮记录,布政使司存档的账册与粮仓底册对不上,必有蹊跷。”

赵勇刚应了声 “是”,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寒气裹挟着雨丝涌了进来,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德佑帝萧桓身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便服,袖口沾着泥点,显然是冒雨而来,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件蓑衣,还在滴水。

“陛下深夜至此,臣有失远迎。” 谢渊慌忙起身行礼,袍角扫过地上散落的诉状,几张纸被带得飘了起来。萧桓摆摆手,目光先落在案头小山般的卷宗上,又扫过谢渊鬓角新添的白发 —— 那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比三个月前河南赈灾归来时又密了些。“朕在乾清宫见都察院的灯亮着,就知道你又没歇息。” 他声音沉了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自河南赈灾回来,你已熬了七夜,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耗。”

谢渊弯腰捡起飘落在脚边的诉状,那是张皱巴巴的麻纸,纸上泪痕斑斑,字迹被泡得模糊,却仍能辨认出 “冤”“死” 等字。“陛下您看这个。” 他把纸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这是山东民妇李氏托人辗转送来的泣血书。她丈夫不过是在粮仓外多说了句‘粮囤看着空’,就被兖州知府周瑞安了个‘造谣惑众’的罪名,拖到衙门前杖毙了。三个孩子没了爹,如今饿死了两个,只剩个小女儿跟着她啃树皮。” 他顿了顿,拿起识墨石在另一本账册上重重一擦,“这账册上的‘入库量’用硫黄墨改了又改,实际亏空六千石,却写成五千石 —— 这每一笔篡改的墨痕里,都浸着百姓的血泪啊!”

萧桓接过泣血书,粗糙的麻纸磨得指腹发疼,他盯着纸上晕开的泪痕,喉结动了动。案牍旁压着张 “待办清单”,麻纸上写着 “查兖州粮仓亏空”“核应天赋税册”“审镇刑司赵奎贪腐” 等条目,墨迹被汗水浸得发乌,“兖州” 二字的笔画都晕成了一团。“为何不调玄夜卫分营帮着查?” 他抬头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谢渊从卷宗堆里抽出份密报,纸角都被攥得起了卷:“兖州知府周瑞是靖王萧校的门人,当年靖王在山东就藩,周瑞是他一手提拔的。镇刑司千户赵奎更与他称兄道弟,每月都从粮仓‘分润’。地方官要么是靖王旧部,要么怕镇刑司报复,谁敢查?” 他指着密报上的字,“昨夜玄夜卫探报,周瑞已把粮仓的钥匙交给镇刑司,说要‘清点库存’,实则是想烧了账册毁证据。”

萧桓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眉头拧成个疙瘩:“靖王是朕的皇兄,镇刑司又直属内廷,真要动他……” 话没说完,谢渊已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冷雨的气息涌了进来。他望着雨幕中摇曳的灯笼,那灯笼的光透过雨丝,在青石板上投下破碎的光晕。“陛下可记得元兴帝萧珏的《罪己诏》?‘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贪墨粮食者,虽亲必诛。’”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臣请以‘巡抚山东’之名,带玄夜卫亲查,若查不实,臣愿领欺君之罪;若查实,臣请陛下赐‘先斩后奏’之权,莫让百姓的血泪白流。”

萧桓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那里面映着烛火,也映着执拗。他沉默片刻,终是颔首:“朕准了。玄夜卫山东分营归你调遣,朕给你手谕,遇阻挠者,先拿下再说。”

临行前夜,谢渊在灯下翻找行装。家人备好的官靴摆在箱角,乌皮锃亮,他却从箱底翻出双麻底鞋。鞋帮已洗得发白,针脚细密却有些松散,鞋底的 “人” 字纹磨平了大半 —— 这是去年在河南赈灾时,老河工送的。“大人怎还穿这个?” 赵勇进来收拾行李,见了不由皱眉,“兖州路不好走,这鞋怕是不经磨。” 谢渊摩挲着鞋面,那里还留着河南河堤的泥痕:“兖州百姓正在挨饿,穿麻鞋踩踩他们走的路,才能记着他们的苦。” 他又取出件半旧的青布长衫,领口磨得有些毛边,“明日起,我是济南府来的账房先生,你扮作我的伙计,咱们微服去粮仓附近走走。”

三日后,兖州府城郊的惠民粮仓外,秋风卷着冷雨,刮得人脸上生疼。粮仓大门上挂着把大铜锁,锁上锈迹斑斑,墙角堆着几捆发霉的稻草,散发出呛人的霉味。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蹲在墙根下,有个老婆婆正把草根塞进怀里孩子的嘴里,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冻得发紫。

谢渊穿着青布长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手腕上沾着泥。他从怀里掏出块硬饼 —— 那是路上没舍得吃的干粮,递到老农夫面前。老农夫抬起头,满脸皱纹里嵌着泥,双手枯瘦得像老树枝,接过饼时抖得厉害:“大人…… 您是?”“我是济南来的粮商,想看看兖州的粮价。” 谢渊蹲下身,目光扫过紧闭的粮仓,“这粮仓看着挺大,怎么锁着门?”

老农夫咬了口饼,饼渣掉在胡子上,他抹了把泪:“大人有所不知,去年蝗灾,朝廷拨了粮,可周知府说‘先存着防来年灾’,转头就卖给了盐商张茂德。我们去闹,被衙役打了出来,老李头就因为多嘴,被杖毙在粮仓门口……” 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镇刑司校尉簇拥着个胖千户疾驰而来,正是李明远。

李明远勒住马,马鞭指着谢渊:“哪来的野狗,敢在粮仓门口喧哗?” 赵勇手按腰间的短刀,刚要说话,被谢渊按住。谢渊站起身,躬身道:“小人是济南来的粮商,想找周知府谈笔生意。” 李明远上下打量他的青布长衫,鼻子里哼了声:“周知府也是你想见的?滚!再在这儿啰嗦,就按‘窥探官仓’办你!” 他扬手一鞭,泥水 “啪” 地溅在谢渊的长衫前襟,留下片污浊的印子。谢渊没动,只是眼底的光冷了几分。

当晚,谢渊宿在兖州城外的破龙王庙。庙顶漏雨,他在墙角铺了层稻草,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月光翻账册 —— 那是白天趁镇刑司换岗时,从粮仓墙缝里摸出来的。账册纸页发黄发脆,墨迹却异常清晰。谢渊的指尖抚过 “泰昌元年漕粮入库” 一栏,那里的墨迹比别处深些,他取出识墨石,蘸了点雨水轻轻擦拭,青黑色的硫黄墨渐渐褪去,露出下面一行小字:“实入三千石,虚报八千石。”

“大人,这账册被动了手脚!” 赵勇凑过来看,声音里带着惊怒,“山东布政使司存档的账册写着‘入库一万一千石’,这底册却只有三千石,中间八千石去哪了?” 谢渊把账册凑近月光,指腹划过纸面的凹凸:“被周瑞贪了。你看这硫黄墨的痕迹,和镇刑司用的墨一模一样,定是赵奎帮他改的。” 庙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混着老人的咳嗽,在雨夜里格外凄切。谢渊合上书册,望着漏雨的屋顶:“明早,去府衙‘拜访’周瑞。”

次日清晨,兖州府衙后堂正摆着宴席。周瑞与李明远推杯换盏,桌上的红烧肘子、清蒸鱼冒着热气。突然有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外面有个穿青布长衫的要见您,说有要事……” 话没说完,谢渊已掀帘而入,青布长衫上还带着雨痕,手里捧着本账册。

“哪里来的刁民,敢闯府衙!” 周瑞拍案而起,酒气喷了满脸。谢渊没理他,径直走到堂中,亮出腰间的都察院腰牌:“周大人,别来无恙?” 周瑞看清腰牌上的 “左都御史谢渊” 字样,脸色 “唰” 地白了,手里的酒盏 “啪嗒” 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谢…… 谢大人,您怎么……”

“我怎么来得这么巧?” 谢渊把账册摔在桌上,纸页散开,露出硫黄墨篡改的痕迹,“泰昌元年的八千石漕粮,被你贪了;去年的赈灾粮,被你卖给张茂德;粮仓亏空六千石,你用硫黄墨改账册 —— 周大人,这些账,今日该清算了。”

李明远猛地拔刀出鞘,刀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谢渊!你敢诬陷朝廷命官,镇刑司拿你归案!” 他话音未落,庙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玄夜卫山东分营指挥使王强带着三百名校尉鱼贯而入,甲胄相撞的 “哐当” 声震得屋顶落灰。“镇刑司李明远,勾结贪官、销毁证据,奉陛下旨意,即刻拿下!” 王强的声音洪亮如钟,李明远的刀 “当啷” 掉在地上,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周瑞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查案半月,兖州粮仓的亏空脉络渐渐清晰:周瑞将泰昌元年的八千石漕粮分三年变卖,去年又把赈灾粮以 “平价” 卖给张茂德,得银两万两;其中一万两送了靖王萧校,五千两给了户部侍郎李嵩疏通关系,剩下的五千两自己吞下。更惊人的是,应天府知府钱坤竟也与他们勾结,借着 “黄河堤工” 的名义,每亩田多收一钱二分 “堤工银”,伪造《赋役全书》篡改赋税条目,贪污的十万两白银全存在镇刑司的秘密银库。

公堂审案那日,兖州府衙外挤满了百姓,青石板路上跪得满满当当。周瑞、钱坤、李明远等人被押上堂,镣铐拖地的声响混着百姓的骂声,震得公堂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谢渊端坐堂上,案头摆着硫黄墨账册、伪造的《赋役全书》,还有从镇刑司搜出的三万两黄金 —— 那些黄金铸成元宝,上面还沾着粮仓的谷糠。

“这些黄金,够兖州百姓买三年的口粮!” 谢渊指着黄金,声音透过公堂传到外面,“你们用百姓的救命钱买田置地、夜夜笙歌,可知城外破庙里,有百姓抱着饿死的孩子哭到天明?” 周瑞还想抵赖:“硫黄墨是镇刑司的,与我无关!” 谢渊冷笑一声,让人呈上一本《兖州府志》:“这是你去年进献给靖王的,上面‘漕粮入库’写着‘一万一千石’,用识墨石一擦便知 —— 你以为靖王收了你的银子,就能护着你?” 他拿起识墨石在志书上一擦,青黑色的痕迹显露出 “实入三千石”,周瑞 “啊” 地一声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力气。

结案后,谢渊将查抄的黄金、白银全部分发给百姓。发粮那日,兖州府衙前搭起长棚,白花花的糙米堆得像小山,百姓领到时,有的捧着粮袋磕头,额头磕在青石板上 “咚咚” 响;有的老泪纵横,把粮袋贴在脸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结案后,谢渊将查抄的黄金全部分发给受灾百姓。兖州城万人空巷,百姓们捧着粮食跪在府衙前,老人们哭着说:“谢大人是活菩萨!” 谢渊却站在案牍灯前,继续批阅下一桩冤案。萧桓来看他时,见他案头新添了一叠诉状,最上面的一封写着 “江南织造局克扣织工钱粮”。“大人,该歇息了。” 萧桓轻声道。谢渊抬头,眼中布满血丝:“陛下,这纸上的每一笔,都是百姓的血汗。臣多熬一夜,或许就能少一个冤魂。”

离兖州那日,百姓们自发沿街相送,有人捧着新做的麻鞋,有人提着自家种的青菜。谢渊穿着来时的旧长衫,麻鞋底已磨穿,脚趾沾着泥土。他对萧桓道:“陛下,臣不求青史留名,只愿这案牍灯能照亮更多冤屈,让百姓不再流泪。” 萧桓望着他疲惫却坚定的背影,突然明白:所谓风宪官,不是铁面无私的判官,而是百姓案前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黑暗,驱散阴霾。

片尾

德佑二十三年冬十月,左都御史谢渊巡抚山东、应天,破获兖州粮仓亏空案、应天府赋税舞弊案,涉案官员二十余人,追回赃银二十万两、黄金三万两,全部分发灾民。帝嘉其功,晋谢渊为太子太保,谢渊固辞不受:“臣食君禄,当为百姓谋福,非为加官晋爵。” 兖州百姓立 “谢公生祠”,供奉其画像,香火不绝。时人作《案牍灯歌》曰:“都察院灯照夜寒,谢公阅卷五更残。硫黄墨底奸谋破,血泪书中公道还。”

卷尾

德佑帝萧桓在《御笔亲记》中写道:“朕每见谢卿案头灯火,常至四更,心中既敬且忧。敬其忠勤,忧其劳瘁。然谢卿言:‘百姓之冤,甚于水火;臣之辛苦,何足道哉。’ 朕方知,风宪之职,非权势所能为,乃以赤子之心,担万民之苦。”

《大吴史?谢渊传》载:“渊任左都御史十载,平反冤狱三百余宗,查抄赃银百万两,皆充公赈民。其案牍灯夜夜不熄,时人谓之‘照冤灯’。” 后世论者谓:“谢渊之案牍灯,照见官场黑暗,亦照见人间公道。大吴吏治之清,自谢卿始;百姓之安,亦自谢卿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