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税箱的锁扣沉重地合上,最后一枚沾着血污的“权钱”消失在冰冷的箱体深处。祭窑的焦臭尚未散尽,税台青石板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如同无数双无声呐喊的眼睛。沟壑内,被“权钱”和“税赋”双重绞索勒紧的喘息中,却悄然滋生着更原始、更混乱的力量——绝望的信仰。
“石根大人…腰间的法轮…昨夜…放光了!”一个枯瘦的奴隶在窝棚角落,对着几个同样绝望的同伴低语,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定是…神迹!庇佑吾等…免受窑火焚身!”
“吾见…岩缝渗血!定是地母悲泣…谴责草叶苛政!”另一个妇人抱着饿昏的孩子,喃喃自语。
“穴熊人的萨满…昨夜在林边祭舞…火光冲天…定是召唤了山神之力…助其破墙!”豁口处,一个疲惫的哨兵神经质地对着黑暗的树林低吼。
“吾等…何不…私祭地母?或…可得生路?”角落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蛊惑。
混乱的、自发的、充满恐惧与妄想的原始崇拜,如同地底滋生的毒蕈,在赋税的高压和死亡的威胁下疯狂蔓延。这些杂乱的“神迹”臆想和私祭的苗头,不再是简单的精神慰藉,而是对草叶和石根精心构建的、以“权钱”和“税赋”为核心的绝对秩序的公然挑衅!它们分散人心!动摇军心!更可能成为反抗的火种!
祭坛上,草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描着这片在绝望中孕育精神毒瘤的泥沼。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意识形态控制”、“国家宗教”、“祭祀垄断”、“仪式规范”、“政教合一”、“思想清洗”、“符号统治”的图谱骤然亮起,闪烁着高效而冷酷的光芒。放任信仰自由?滋生异端!威胁权力!必须将这无序的精神洪流纳入唯一的河道,将散乱的敬畏与恐惧,锻造成指向权力核心的、最锋利的忠诚之矛!而陶鼎……那用于烹煮蒸食和祭祀牺牲的古老礼器……其厚重、庄严、容纳牺牲的特质……将成为新宗教的完美圣坛!
她的视线,如同锁定祭品的祭司,牢牢钉在蒸坊角落那口最大的、用于烹煮“圣餐”的粗陶鼎上。鼎……烹煮……容纳……献祭……权力的容器……完美的宗教象征!
“祭祀令。”草叶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冻结灵魂的寒流,瞬间凝固了沟壑内所有的窃窃私语。她指向祭坛本身——那用青砖和血泥垒砌、俯瞰整个沟壑的核心。“此地!立‘圣鼎’!定‘祀典’!设‘司祭’!统万神!唯奉…法轮!违者…焚身…饲鼎!”
命令下达,沟壑内死寂如墓。“统万神”?“唯奉法轮”?这已不是禁令,而是对灵魂的直接宣战!连监工战士都感到了本能的寒意——他们腰间悬挂的、代表石根权柄的简化“法轮”木符,此刻仿佛变得无比沉重。
“入‘圣祭’者…”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如同黑暗中的鬼火,“…罪可赎…税可减…甚或…近神…得赐‘权钱’…福泽…亲族…”
“罪可赎…税可减…权钱…福泽…” 这些词语在绝望的深渊中投下扭曲的希望之光。尤其是对那些欠下巨额税赋、濒临“祭窑”边缘的奴隶而言,这几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在监工战士的藤条驱赶和“救赎”许诺的双重压力下,人群如同被驱赶的羔羊,麻木而惶恐地涌向祭坛。
**圣鼎的基石:万神的坟场**
* **祭坛的“净化”(血火的洗礼):** 草叶下令,彻底清除祭坛上一切旧有祭祀的痕迹——风化的兽骨、残留的羽毛、甚至某些角落刻画的、代表地母或山神的简陋符号。
“掘坑!旧祭之物…尽焚!坑灰…撒于坛基!”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摧毁异端的狂热。
奴隶们颤抖着将那些被视为神圣的残留物投入巨大的火堆!火焰升腾,吞噬着昔日的信仰寄托。负责焚烧的奴隶吸入骨灰和焦糊气味,剧烈咳嗽。坑灰被均匀撒在祭坛的砖缝和泥土中,如同为新神铺就的、由旧神骨灰构成的圣路。
* **“圣鼎”的归位(权力的熔炉):** 那口巨大的粗陶鼎被郑重其事地从蒸坊移至祭坛正中央。鼎腹残留着粟饭焦糊和蒸肉的油脂,散发着烟火气。草叶亲自监督清洗——用的是混入了石根沐浴后(象征性)残留的“圣水”(蒸煮过的药草水)和少量金粉(极其珍贵)的毒溪水!
“此鼎…纳天地之精…烹万民之诚…奉…唯一真神…法轮之主!”草叶的声音充满仪式感,赋予这口烟火鼎一种令人窒息的“神圣”威压。鼎身上,监工战士用烧红的青铜凿,在草叶指挥下,刻下巨大而狰狞的“法轮”图案,覆盖了所有旧有的纹饰。
* **“万神”的葬礼(符号的灭绝):** 草叶颁布严令:沟壑之内,禁止出现、刻画、提及任何非“法轮”之神只!凡有私藏旧神符号(如岩画、骨刻、器物纹饰)者,立即毁去!违者,连坐全窝棚!奴隶们如同疯了一般,冲回自己的窝棚,疯狂地刮擦岩壁、砸碎刻有旧符号的骨器、甚至撕毁带有特殊纹路的破布!空气中弥漫着石屑、骨粉和绝望的气息。一个老人死死护住一块刻有地母符号的卵石,被税吏发现。老人连同他的窝棚被点燃,在烈焰中化为灰烬,成为“圣鼎”归位的第一道祭品。
**祀典的锁链:仪式的铁幕**
当祭坛被“净化”,“圣鼎”在毒水金粉的“洗礼”下闪烁着诡异光芒时,草叶开始了她的“定典”。石根第一次正式立于祭坛最高处,腰间的青铜“法轮”、螺旋纺轮、陶窑模型在火光下交相辉映,象征着他对权钱、手工业、经济乃至信仰的绝对掌控。他沉默着,眼神幽深如古井,本身就是新宗教的活体图腾。
* **“司祭”的傀儡(恐惧的传声筒):** 草叶指定了一个眼神空洞、声音沙哑、曾因目睹太多死亡而精神濒临崩溃的老奴隶“石喑”为“大司祭”。石喑被剥去破衣,换上特制的、染成血红色的麻布祭袍(由纺轮行会“精技”会员连夜赶制),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陶制“法轮”坠饰。
“大司祭…通神…宣谕…主祭…”草叶的声音冰冷,“凡祭词…祷文…颂歌…皆由吾授…汝…只诵…错一字…焚!”
石喑浑身抖如筛糠,被推到“圣鼎”旁,如同一个包裹在血红祭袍里的、会呼吸的木偶。
* **“祀典”的酷刑(时间的牢笼):** 草叶制定了极其严格、精确到滴漏刻度的祭祀仪轨,将沟壑内所有人的时间彻底纳入宗教铁幕:
* **晨祭(唤醒奴役):** 日出时分,铜壶滴漏第一滴水落下。全体沟壑之民(除重病垂死者)必须肃立窝棚前,面向祭坛。石喑诵念“唤醒法轮,赐吾力役”祷文。礼乐司吹奏“肃静曲”变种(更低沉压抑)。仪式结束,方可开始劳作。迟到、姿态不端、喧哗者,鞭十,罚当日口粮三分之一。
* **午祭(感恩榨取):** 日正中天。劳作暂停。全体集中于祭坛前空地。石喑诵念“感恩神赐,献吾膏血”祷文。同时,由监工战士押送当日“怠工”、“劣品”、“欠税”者至坛前,宣布其“罪”,并当场执行鞭刑、断指等肉刑!行刑时的惨叫与石喑麻木的祷文混合,形成恐怖的“感恩”交响。受刑者被视为“活祭”,其痛苦是献给法轮的“膏血”。
* **暮祭(恐惧归宿):** 日落时分。全体再次集结。石喑诵念“归依法轮,永熄窑火”祷文。礼乐司吹奏“沉郁曲”。仪式中,由税吏宣读当日“欠税”名单及最终“祭窑”者姓名。名单宣读完毕,砖窑方向会适时喷出一股黑烟(焚烧欠税者的余烬),象征“法轮”对罪人的最终审判与“救赎”(免于永恒窑火?)。所有欠税者需在暮祭中长跪,额头触地,直到仪式结束。
* **大祭(终极献祭):** 每旬(十日)一次,正午举行。流程极其繁复:
1. **净坛:** 用毒溪水反复泼洒祭坛,奴隶清洁。
2. **燃鼎:** “圣鼎”下燃起混合了“肉酵膏”和晒干尸骸的特制“神薪”,火焰呈诡异的蓝绿色。
3. **献初礼:** 由草叶亲自将精选的粟米、盐块(极其珍贵,来自血盐)、以及铸币厂新铸的第一枚“权钱”,投入鼎中烹煮。
4. **活祭:** 由石根亲自从“罪囚”(通常是“异端”嫌疑者、严重“怠工”者、或“祭窑”名单上的牺牲品)中挑选一名“祭品”。祭品被剥光洗净,全身涂抹金粉(象征献与神灵)。石喑诵念冗长的“献祭文”。最后,祭品被四名“圣武士”(身着特制皮甲、脸上涂着“法轮”油彩的战士)抬起,在全体麻木的注视和石喑嘶哑的“归于法轮,神魂永耀!”的喊声中,投入沸腾的鼎中!
“滋啦——!!” 凄厉短促的惨嚎!翻滚的蒸汽瞬间变成粉红色!难以形容的可怕气味弥漫开来!
5. **分圣餐:** 鼎中混合了粟米、盐、权钱、人肉、人血的恐怖“圣餐”被舀出,由草叶和石根首先“享用”(象征性沾唇),然后“赐予”大司祭、圣武士、核心战士及“虔信者”(通常是告密者或税吏)。分食者需在石喑带领下高呼:“法轮永耀!血肉归心!” 拒绝分食者,视为异端,当场投入鼎中!
* **“虔信”的枷锁(告密的奖赏):** 草叶建立了一套鼓励告密、甄别“虔信”的体系:
* 凡举报“异端言行”(私议旧神、质疑法轮、诽谤草叶石根等)者,查实,赏“权钱”五枚!免其全家当月“息税”!
* 凡在祭祀中表现格外“虔敬”(长跪不起、痛哭流涕、高呼口号声嘶力竭)者,可获“近神”殊荣——在暮祭中靠近祭坛十步之内!甚至可能被石根或草叶“赐福”(抚摸头顶),此荣耀可抵部分赋税!
* 累积“虔信”者,可擢升为低级“助祭”,协助大司祭,享有一定特权。
**信仰的炼狱:**
当第一场严格按照“祀典”进行的暮祭在死寂中拉开序幕时,沟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宗教刑场。
* **暮祭的静默刑台:** 全体奴隶如同被钉在地上的木桩,面朝祭坛。石喑穿着血红的祭袍,站在巨大的“圣鼎”旁,用沙哑、毫无起伏的声调诵念着草叶灌输的祷文:“…法轮转…万神湮…唯吾主…掌窑火…握生死…赐权钱…纳膏血…” 礼乐司的“沉郁曲”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坛前空地上,几十名欠税者长跪,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因恐惧和疲惫而微微颤抖。税吏石算手持骨板,昂首挺胸立于一侧,腰间鼓胀的皮袋里,权钱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 **名单的死亡宣判:** 祷文结束。石算上前一步,展开骨板,用尖利的声音开始宣读:“…石臼…欠息税三钱…利滚利…十五钱…逾期十日…判…祭窑!” 一个长跪的汉子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妇石花…及其幼子…欠息税共四钱…利滚利…二十钱…判…祭窑!”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绝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却被旁边的“圣武士”用矛杆狠狠压下头颅!
每一个名字的宣读,都伴随着砖窑方向适时喷出的一股象征性的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焦臭与绝望。
* **硬骨的“虔敬”:** 作为核心战士,硬骨站在人群前列。他努力挺直脊背,做出“虔敬”的姿态,但眼神深处充满了挣扎。暮祭的压抑和名单宣读的残酷,让他握着青铜短剑的手青筋暴起。当听到一个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士因欠“产税”被列入名单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要冲出去。然而,他看到祭坛上石根腰间那冰冷旋转的“法轮”,看到草叶毫无感情的目光,看到税吏石算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股更深的无力感和对“权钱”、“地位”的眷恋,让他死死钉在原地,低下了头。
* **少女的崩溃:** 宣读到最后:“…奴隶石苔…私藏地母符石…异端大罪…判…明日大祭…为…活祭鼎牲!”
一个跪在人群边缘的瘦弱少女猛地抬起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那石头…是阿母留给我…保平安的…不是异端!”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奴隶死死按住——怕被连坐!
“亵渎圣祭!掌嘴!”石喑如同被触发的木偶,嘶哑地喊出草叶预设的指令。
一个“圣武士”上前,用裹着皮革的青铜护手,狠狠扇在少女脸上!鲜血瞬间从她嘴角和鼻孔涌出!少女的尖叫戛然而止,眼神变得空洞,身体软软地被拖走,关入祭坛下的石牢,等待明日成为鼎中冤魂。
石根缓缓走下祭坛最高处,来到巨大的“圣鼎”旁。鼎下的“神薪”余烬未熄,散发着蓝绿色的微光和蛋白质烧焦的余味。他腰间悬挂的“法轮”、纺轮、窑炉模型在火光映照下,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祭坛。
他伸出手,没有触碰滚烫的鼎身,而是探入鼎口内壁上方——那里,在烹煮的蒸汽熏染下,凝结了一层混合着油脂、盐分、血沫和灰烬的、粘稠漆黑的污垢。
石根用两根手指,仔细地刮取了一小块这饱含着死亡与“神圣”的污垢。粘腻、温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腥腻与焦臭。
他转过身,面对祭坛下方死寂的人群,面对那些长跪的欠税者,面对被拖走的少女石苔消失的方向。他缓缓抬起手,将沾着漆黑污垢的手指,点在了自己眉心——那个象征着智慧与灵魂的位置。
一道粘稠的、污秽的、如同第三只眼的黑色竖痕,出现在石根苍白的眉心。
然后,他用同样沾满污垢的手指,指向祭坛下方,指向沟壑内每一双在暮色和恐惧中颤抖的眼睛,声音如同从“圣鼎”深处传来,带着油脂沸腾般的咕哝与绝对的威压:
“此…垢…乃…万信…之精…众生…之诚…融于…法轮…神火…方得…此…不朽…之…印记。”
他放下手,眉心的黑痕在火光下如同深渊的入口。
“见…此印…如见…真神…当…跪…当…献…当…以尔等…血肉…神魂…饲…此鼎…燃…此火…铸…吾…眉心…此痕…永恒…不灭。”
暮色彻底吞没了沟壑。祭坛上,“圣鼎”沉默如山。石根眉心的那道污秽黑痕,在最后一缕天光下,闪烁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幽暗光泽。它不再是一个印记,而是整个沟壑被扭曲的信仰与绝望共同浇筑的、永不愈合的伤口。鼎中残余的“圣餐”混合物在冷却中凝固,散发着死寂的甜腥,如同对这新宗教最残酷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