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
今日的早朝一如既往,大臣们在禀报完事务后便默默退回原位,景帝一一答复。
“诸爱卿可还有本启奏?”
下面一片寂静。
景帝扯了扯嘴角:“朕倒是有事要说。德全!”
“是!陛下!”
大太监拿着圣旨走到众人面前,众人颇有些惊疑:这个时候颁布什么圣旨?
有些事先有感知的大臣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目光紧紧落在那道圣旨上。
这一天他们等了很多年,如何能不急切地想要一个结果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皇天眷命,临御万邦,夙夜兢兢,罔敢怠。然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皇儿文杬,天资粹美,才略出众,仁孝兼备,笃学不倦,端方正直。朕观其言行,查其志趣,知其堪当大任,可继朕之统续。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太监一字一句念的清晰,语调激昂顿挫,下面人的心也随之一沉一浮,起起伏伏。
听到前面的时候,众人心里是又激动又忐忑,特别是站在最前面的周文清,一颗心都要跳嗓子眼里了。
他没想到父皇会这么快就封太子。
虽说他知道父皇现在还对自己有很多意见,可自己到底是长子,母妃又是除了皇后以外身份最尊贵的,除了自己又有谁配得上这个位置呢?
他甚至已经迫不及待迈出一步,想着一会儿圣旨念完立马下跪谢恩。
周文昌心里亦是波涛汹涌,只是他不是周文清,他对自己认知更加清晰。
正因为清晰,他才在紧张之余心里又一阵阵地发凉。
太快了,这一天来的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挽救在父皇心里的形象,他和玉淑的努力还没有看到成效。
这一刻他又突然想到若必须在大哥和五弟之间选择一人继承大统,自己作为贤王辅佐,那自己必然选的是……五弟!
就在听到“皇儿文杬”那几个字时,周文昌脑袋里一片空空却又在难受之余有了一丝丝的安慰感。
而他前面的大哥身体摇摇晃晃了几下,居然直接摔倒在地。
“大皇子!大皇子你没事吧?”
德全赶紧去扶人,周文清却是一把把圣旨拿了过来,一字一字仔细看过去,这一看更是叫他眼前完全黑下去:
“不,不可能……”
这下人彻底昏过去了。
大殿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在这样混乱的形势里,周文杬镇定自若地走上前,跪下接旨,叩谢皇恩浩荡。
季尘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心思百转却又缓缓压了下去。
景帝看着昏迷过去的大儿子,又看了眼呆立在原地没什么反应的三儿子,再看看这种情况下仍游刃有余不见狂喜的五儿子,原本心里那一点纠结,也消散了去。
“快找太医来吧!”景帝淡淡道,说罢便径自离开了大殿,连句“下朝”都没有说。
大臣们原本还在慌乱不知所措,这会儿皇上一走,突然想起还有个五皇子在,不,是有个新立的太子在,于是纷纷上前恭喜。
那番热情殷切的姿态,倒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支持周文杬一般。
只是这一声声恭喜贺喜背后有多少不甘和迷惘就未可知了。
季尘看了一眼前面热热闹闹的人群,转身离开。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他心里有一点很清楚,在陛下仍坐在皇位之上时,自己需要尊崇恭敬的仍只有陛下一个人。
程明舟亦未去道喜,有人看着他的背影嘀嘀咕咕。
“啧啧!这可真是倒了霉了,拢共就三个皇子在皇位面前有一争之力,他家两个女儿选的两个皇子竟然没有一个被皇上选中。”
“谁说不是呢!这真是人倒霉连喝口凉水都塞牙!”
“我看啊!就是他们程家带来的霉运,不然怎么偏偏他们选哪个皇子,哪个皇子就没被选中……”
“就算是为了自身气运和国运,我看五皇子以后也不会重用他们家的!他们家以后路难走咯!”
程明舟不知道自己和几个儿子以后的路难不难,他只是想到两个女儿未来的处境不免忧心。
大皇子心性狭隘极端,且本就与宝珠关系不好,谁知此番回去会不会迁怒于她。
想到三皇子……程明舟更是揪心。
他知道三皇子未被立为大统,却有玉淑难以推卸的责任在其中。
当初他劝过玉淑在感情上要想得开,只要三皇子真心爱她,维护她,让他纳几个妾室又有何妨。
大不了便是做个样子……
可她心意已决,说什么也不愿妥协改变。自己这个当爹的也无可奈何。
如今大位旁落,也不知三皇子会不会因此责怪玉淑。
一想到这两个女儿,程明舟便只有哀叹。
景帝安坐在御书房,听着锦衣卫汇报众臣的反应,脸上露出嘲讽之色。
不过是立了个太子,怎么他们表现得好像自己已经退位了?
在听到季尘低调离开时,景帝淡淡道了句:
“他倒是个聪明人。”
至于其他人对程明舟的冷嘲热讽,他倒是不置可否。
说到底这人是个有本事知进退的,就是养的两个女儿实在是无甚优点可言。
————
“皇子妃!皇子妃!大喜!大喜啊!”
“什么喜?”欧阳雅章坐在凉亭边,指尖的鱼食捏了半天也没有松开。
直叫水中那些锦鲤急得嘴张得又大挤得又欢实。
她最近总有些神思哀伤恍惚,不为其他,就为夫君对另一个女子的亲近与讨好。
当日在猎场,文杬明明可以让其他任何一个猎手去射那一箭,偏偏把功劳让给了钟宁,还是用那样亲近信任的态度!
说到底,他对她没有哪一处不讨好不关照。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但那种条件反射的举动从来也不是作假能做出来的。
也许是因为怀孕惆怅吧,总之她现在偶尔也会怀疑,自己嫁过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爱,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皇子妃!不不不不,应该是太子妃了!咱们五皇子被封太子了!就在今天大殿上!”
“什么?!”欧阳雅章猛地站起身,放在栏杆上的鱼食碗直接被掀翻落入水中。
鱼儿们争先恐后去抢去争,生怕挤得晚了落不着一点好处。
“你说的是真的吗?殿下……殿下他?”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老奴怎么敢说假的!太子妃,您可真是慧眼识人!咱们以后可真真是抬起头过好日子了!”
老嬷嬷是欧阳雅章的奶妈妈,说起这事来兴奋的手舞足蹈。
她不知道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真不真心的,她只知道眼前和未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太子妃,以后,以后您就是皇后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老奴,老奴真的替您高兴啊!
您等着!肯定很快就有一大堆人上门道喜了!到时候您就等着被恭维奉承吧!”
“不……最近本妃概不见客。”欧阳雅章这时候倒是冷静下来。
她自然也是高兴的,刚刚的伤春悲秋也瞬间一扫而空。
但她不是个没远见的,她很清楚这时候跳的太高不是好事,传进陛下耳朵里容易引发不好的猜测,惹了陛下不满。
陛下是立太子了,可又不是不能改。
要是落得个结党营私,威胁皇权的名头,那对谁都不好。
这个时候还是该紧着点皮子。
欧阳雅章将情况跟老嬷嬷说明了,后者立马提起精神:
“老奴知道了!老奴一定会管好下面那些人,不叫他们打着太子和您的名头到处招摇惹事!
谁要是敢在这个档口胡闹,那就别怪老奴不客气!”
“嗯。”等老嬷嬷风风火火地离开后,欧阳雅章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湖面,望向湖中的残荷。
是啊!虽然现状无法改变,好歹自己已经得到了不是吗?甚至还有这样巨大的意外之喜。
这些,和钟宁可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
“你说什么?”
大皇子府,听闻此消息的程宝珠浑身脱力地滑坐到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按书里的进度起码还要三四年,在景帝一场大病身体逐渐衰弱后才会册立太子!
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了?
程宝珠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让周文清去救皇上的师傅,让周文清去救遇刺的皇上,最好是能受重伤让皇上感动,可都失败了。
她甚至已经想好下一步,让周文清主动请缨去即将发生疫病的地方,反正她记得治疗疫病的方子,就是让他过去走个过场,立一个爱民如子不畏生死的人设罢了。
可这些统统都没用了!
皇上就这么突然地立太子了!
和原书一样还是让周文杬捡了这个大便宜!
难道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改变不了结局吗?
程宝珠心底一阵阵地发寒,那种无力感在浑身蔓延,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她突然想起周文清,想起那个男人有多恶劣,有多现实。
如今结果定了,他还会给自己好脸色吗?他甚至本来就给自己闻的熏香里下了毒!
自己就在他府上,孤立无援,只要他想,自己分分钟都可能因为“突发恶疾”“遇到意外”丢掉性命!
到时候谁又会追究他?谁又能为自己讨回公道呢?
换句话说就算有人站出来,自己也已经不在了,有什么用?
“殿下呢……”程宝珠瞪大着眼睛,惶恐不安地询问身边的丫鬟。
“回皇子妃,殿下听说在大殿上昏倒了,现在还在宫里医治。”
“好……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出去一趟。”
程宝珠强打精神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往外走。
丫鬟担忧地跟上,却被她一把挥开:
“别过来,你们都别跟过来!”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只是走出门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巷道时,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茫然。
天大地大,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却没有一个可以求援的人呢?
————
程玉淑今日一直觉得心里有些惶惶难安,她不知道原因,但还是久违地去默了经文。
等她默完一篇,回头就看见周文昌正站在她身后。
程玉淑受了惊,下意识捂住肚子,周文昌赶紧拥住她:
“玉淑你没事吧?都怪我,进来也不和你说一声!吓到你了吗?来人,来人,叫府医过来!”
“不用了,”程玉淑摆了摆手:
“我没事。”
她抬头看向周文昌,前世今生两个人相处了几十年,他什么表情代表什么样的情绪她再清楚不过。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周文昌看了程玉淑一眼,笑道:
“能有什么事?”
“你不用骗我,就算你不告诉我,是大事消息也总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来。
我只是怀孕了,不是变成水晶人,没那么脆弱。”
周文昌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靠在程玉淑的肩膀上,低低地说了声: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
“你指的是什么?”程玉淑伸手拍了拍周文昌的背。
这样脆弱的他,她也是第一次见。
“父皇,册立了五弟做太子。”
“……”
长久的沉默,久到周文昌都忍不住抬起头去看程玉淑的反应。
他以为她是因为太震惊太难过而无声,可看向她时却只看到她的平静。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程玉淑缓缓推开周文昌,抬起头直面着他的脸:
“该道歉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也许今天的结果会有改变。
文昌,你心里是怪我的对不对?”
周文昌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立马握住程玉淑的手:
“我怎么会怪你?我如何会怪你!比起皇位的得失!我更怕你对我失望!”
“是吗?”程玉淑看着二人紧扣的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
只是已经这样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不想离开他,她想和他还有孩子一起好好过一辈子。
“文昌,我不会对你失望,永远不会。你也不要恨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