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久了,向来很稳得住,难得言辞这样激烈,连眼睛都红了。
上一次这样,还是李孺人逝世。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日夜里哭成泪人的扶桑。
她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主子,令李孺人遭遇毒手暗算,芳魂尽消。
也怨李孺人识人不清,错将奸人当作姐妹信任,自己死了,徒留她一个人在宫里。
杨佩宁微微叹息,伸手用手掌在她头顶轻点了三下。
正如那年燕王府南院李孺人灵前。
扶桑也思绪抽空了一瞬。
“我与你一样,不信人心纯善。”她语气一如既往,温柔底下暗藏冷肃:“只是我单打独斗太久了,我若死了,不怕没人给我收尸。只怕连彰妙仪还有你们,连个托付的人都找不到。”
“正如那年,若非李姐姐待我和善,我又怎会结缘将你带到我身边来?”
杨佩宁笑着,冲她伸来右手。
扶桑哑然半晌。
最后垂眸掩盖掉眼里的泪花,矮了身子下来坐在软榻下的小台阶上,将脑袋搭在她的腿弯里,不让她看见。
杨佩宁顺势将右手搭在她的头顶,轻轻抚摸着。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我吗?”
扶桑想也没想地点头,声音发涩。
“可是,若是德妃不足为信怎么办?”
杨佩宁笑意渐深,眼底色彩却越发冷黯。
“若说李姐姐有十分的善,那我便只有五分。”
“另外五分,都是恶。”
“德妃若一如既往与我交往,同我共担,此间事了过后自然都是姐妹和乐。如若不然……”她的手停滞下来,声线骤冷,“皇后若死,我便第一个拿秦国公府来祭旗。”
“程让这回去南方,收获不少。秦国公府清廉,可姻亲之家却不少蛀虫。要往秦家身上靠一靠,实在容易得很呢。”
扶桑愣了一下,将脑袋抬起来,眼睛已然肿得跟兔子一样了。
“程让?主子许了他什么好处?他这样对您尽忠?”
饶是扶桑自个儿也想不明白,“就光是护了小银子几个月?还有那几封书信?”
杨佩宁扬唇,“你可别小看那几封信。他回宫后重眷不衰,少不了那几封信的功劳。”
御前的人那样多,崇庆帝随时都可以再抬几个中监起来。
程让想要活着,就得时时刻刻知道崇庆帝在想什么,烦忧什么。
更别提他出宫这样久,齐覃可是一直不遗余力地在崇庆帝跟前上眼药。
而十分凑巧的是,整个后宫里,杨佩宁是最懂皇帝心思的。
“享受过了宠妃给他带来的便利,他哪里还割舍得下呢?”
扶桑听到这里算是懂了,“所以娘娘您一早就想好退路了?”
杨佩宁挑眉,“不想好退路,我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见扶桑情绪稳定下来了,她才继续告诉她,“况且,陛下想要对付皇后,皇后却不是一味等死的人。”
“最后谁要活在皇后之死的阴影之下,还未可知呢。”
扶桑不愧是扶桑,登时就明白过来。
“兹事体大,奴婢该怎么做?”
杨佩宁说了一个名字。
“之前我让你按兵不动,如今可以用起来了。”
扶桑一擦眼泪,重振旗鼓,“奴婢这就去!”
“等等。”
都快要冲出去了的扶桑又折身回来。
一脸狐疑。
杨佩宁笑了,将自己常用的帕子递给她。
“眼泪没擦干呢。”
扶桑闹了个大红脸,接过帕子就跑了。
槐序和扶桑擦肩而过进来,很是讶异。
“娘娘,她这是怎么了?”
“害羞。”
“啊?不能吧,那可是扶桑姐姐呢。”
杨佩宁淡笑不答,问她,“关雎宫那边怎么样了?”
提到此事,槐序便兴高采烈起来,“有娘娘带领后宫诸多嫔妃们去过贵妃宫里后,其他受过尚食局和尚宫局克扣的嫔妃们都涌向了关雎宫,要贵妃拿个说法。贵妃被吵得不厌其烦,却也只能捏着鼻子接下来去查案子罚处女官,尚食局的,贵妃便打发来倚华宫。”
“至于咱们这边,娘娘您打过招呼后,嫔妃们来诉冤的,都一一记录下来了,已经拿给在掖庭的那几个尚食局女官看了,很快便会有定论的。”
见杨佩宁颔首,槐序又叽叽喳喳道:“只是贵妃这次没被牵着鼻子走,该怎么治理的都治理了,十分的有调理和章程,没跟之前似的被那些女官糊弄。也不知是被皇后恐吓住了还是怎的。”
杨佩宁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觉得贵妃这次是为什么?”
槐序早就想说这个了,方才跃跃欲试半天了,见主子终于问了,她连忙凑到杨佩宁身边来,高深莫测道:
“其实奴婢觉得贵妃是装的。”
她并非空口胡言,而是有依据的。
“从皇后传话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尚宫局有问题的女官,贵妃一抓一个准,愣是没有一个抓空抓错的,现下好多人都说贵妃慧眼呢,其实奴婢倒觉得,她是一早就心中有数了的。”
说完,她去看自家主子的反应,却见她一脸淡然。
槐序大感挫败,“娘娘,您又早就知道了啊?”
杨佩宁想了想,“也不早,只比你早了几个时辰而已。”
她这次去关雎宫,本就存了试探的心思。
谢棠虽是武将世家出身,可谢家怎么也是大族,怎么会养出一个这样天真懵懂的嫡长女来?
还将人送进宫了。
要么是谢家上下都昏聩了,要么就是谢棠她自个儿,是在扮猪吃老虎,有意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