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锐敲了敲门，里面沉默了一两秒，才传来王守业略显低沉的声音：
“请进。”
周锐推门而入，只见王守业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微蹙，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他看到周锐，脸上立刻又挂上了那副惯有的、温和而略带疲惫的笑容。
“是周队长啊，有什么事吗？”
“王副院长，打扰了，”周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急切，“我来是想问问汪干事关于床位的事情，另外，也想听听您和刘主任对我们那位重伤员病历的会诊结果，心里好有个底。”
王守业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哦，床位的事，我刚刚还催过小汪，他说已经协调好了，明天就能空出三个床位来，你们可以先转运最急需的伤员过来。会诊嘛，我和刘主任初步看了一下，问题虽然严重，但手术时机把握好的话，希望还是很大的。具体方案，等刘主任手术结束，我们晚上再详细讨论，明天给你确切答复，你看如何？”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一个负责任领导的做法。若非周锐刚才在门外听到了只言片语，绝难将眼前这个温文尔雅、关心伤员的副院长与那个在电话里语气焦躁、提及“槐树”和“静默”的潜伏特务联系起来。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王副院长了！”周锐脸上露出感激和放松的神情，“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我就不多打扰您了，我去找汪干事落实一下床位的手续。”
“去吧，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王守业微笑着点点头。
周锐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王守业刚才那短暂的沉默，以及他话语中虽然极力掩饰，但依旧被周锐捕捉到的一丝心不在焉，都进一步印证了他的判断。
“槐树”已经确认，就是王守业！刚才那通电话，极可能是在与他的上线或者下线进行紧急联络。
电话里提到的“那边刚经过清理，风声很紧”、“暂时静默”、“‘槐树’不能轻易动”，显然指的是黎村据点被端、内奸被清除后，敌人情报网受到的打击和随之而来的谨慎策略。他们暂时蛰伏，以避风头。
这解释了为什么王守业和汪明、黄婉在前期的接触中都没有露出明显马脚，他们接到了指令，暂时停止了活动。
但现在，王守业在电话里流露出焦躁，并提到了“老板”要求“稳住”，这说明敌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可能存在压力，或者出现了某种需要“槐树”冒险行动的紧急情况，但王守业认为风险太大，予以拒绝。
这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必须尽快将情报送出去，同时，要加强对王守业，以及可能与王守业紧急联络的其他目标的监控。
周锐找到汪明，办理了床位预留的手续。汪明的态度依旧如常，高效且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周锐也没有试探，以免打草惊蛇。
傍晚，周锐、孙永、李明柱三人在宿舍里秘密碰头。
周锐将白天听到王守业通话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低声告知了两人。
孙永和李明柱闻言，精神都是一振，同时又更加警惕。
“娘的，果然是他！这老狐狸藏得真深！”
李明柱压低声音骂道。
“他现在接到了静默指令，我们常规监视恐怕很难有收获。”孙永比较冷静，“而且，他今天通话被队长隐约听到，虽然不确定他是否察觉，但肯定会更加小心。”
周锐点点头：“没错。所以，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有两个：第一，想办法将确认‘槐树’身份以及敌人可能因内部压力而出现急躁情绪的情报，尽快送回团部；第二，在王守业可能再次进行紧急联络时，抓住他的尾巴，找到他的上下线。”
“送信回去风险不小，明岗暗哨盘查严格，我们带来的公函理由已经用完，频繁出入容易引起怀疑。”
孙永沉吟道。
“不能我们的人直接送。”周锐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利用医院正常的文件传递渠道。我记得汪明每天上午会集中处理一批外送文件，包括送往军区机关和附近各部队的。我们可以伪造一份独立团的普通公务文件，混入其中，文件内容用密写药水写上情报，收件人写成赵团长指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
医院的文件收发虽然也有检查，但相对于人员进出要宽松一些，尤其是送往兄弟部队的公文。关键在于密写技术要过关，并且不能引起汪明的怀疑。
“密写药水我们带了，伪造公文信笺也有。”李明柱检查了一下他们随身携带的微型工具包，“但怎么确保文件能混进去，并且不被发现？”
“明天一早，我去找汪明，以需要尽快向团里汇报伤员转运安排和药品接收情况为由，请他帮忙将我们独立团的‘报告’随明天的文件一起送出去。这是合情合理的请求，他应该不会拒绝。我们提前准备好封装好的‘报告’，只在信封的特定位置做上只有我们和接收方才懂的标记。”周锐详细布置道。
“明白！”
孙永和李明柱同时点头。
“另外，从今晚开始，我们要轮流监视王守业的办公室和宿舍外围，重点是夜间。
他白天在办公室打电话风险高，夜间可能会寻找其他更安全的联络方式，或者与潜伏在医院内的下线接触。
记住，只远距离观察，记录进出人员和时间，绝不靠近，更不能暴露！”周锐严肃地叮嘱。
“是！”
两人再次齐声应道。
夜幕降临，山谷中的医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伤员偶尔的呻吟和医护人员巡房的轻微脚步声在夜风中飘荡。
周锐负责第一班监视。他隐藏在距离王守业办公室和宿舍都不远的一处堆放杂物的草棚阴影里，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到两个地方的出入口，又便于隐蔽和撤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守业办公室的灯很晚才熄灭，然后他回到了不远处的单人宿舍。宿舍的灯亮了一会儿也熄灭了。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就在周锐以为今夜不会有收获，准备换孙永来接替时，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通往王守业宿舍的小路上。
周锐立刻屏住呼吸，凝神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认出那人是药房主任黄婉！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手里似乎提着一个小篮子，步履从容，像是夜间巡诊或者送什么东西。
黄婉走到王守业宿舍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一条缝，她侧身闪了进去，门随即关上。
深更半夜，药房主任单独来找副院长？虽然可以用汇报工作、交接药品等理由解释，但在刚刚确认王守业是“槐树”的敏感时刻，黄婉的出现绝不寻常！
周锐心中警惕异常，他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房门，努力记下每一个细节：时间、人物、行为。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宿舍门再次打开，黄婉走了出来，手里的篮子似乎空了。她依旧沿着原路返回，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周锐没有动，继续潜伏。又过了约半小时，再没有其他人出现。他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宿舍，将观察到的情况告诉了接班的孙永。
“黄婉？难道她是下线？”
孙永低声道。
“十有八九。深夜密谈，绝非公事。记住她的动向，但暂时不要动她。我怀疑他们今晚的会面，可能与王守业白天那通电话有关，或许是在传递新的指令或稳定情绪。”
周锐分析道，“你继续监视，重点还是王守业，看看后半夜是否还有动静。”
“明白。”
第二天一早，周锐按照计划，找到正在收发室忙碌的汪明，提出了随文件送“报告”回团的请求。
汪明很爽快地答应了，接过周锐递过来的、封口完好且做了隐秘标记的信封，随手放在了待外送文件的那一摞上。
“放心吧，周队长，今天下午就能送到军区转信站，最晚明天你们团就能收到。”
“太感谢了，汪干事，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周锐连连道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摞文件，确认自己的信已经混入其中。
第一步已经完成。现在，就是等待团部的反馈，以及继续监视，寻找更多证据。
白天，医院依旧忙碌。周锐等人也按部就班地办理着药品交接和伤员转运的准备工作，表现得与其他来办事的部队人员无异。
下午，周锐再次与王守业碰面，商讨了重伤员的手术方案。王守业表现得依旧专业和关切，但周锐敏锐地感觉到，他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和审视。
是因为昨夜与黄婉的会面，还是他本身感觉到了什么压力？
傍晚时分，周锐正在宿舍与孙永、李明柱低声交流情况，张协理员突然来了，脸色有些严肃。
“周股长，有件事需要跟你们核实一下。”张协理员手里拿着一张纸。
周锐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张协理员，您请说。”
“今天下午，军区转信站打来电话，询问你们独立团是否有一份标注了特殊符号的紧急公文送出。他们说收到一份送往你团的文件，信封上有不常见的标记，出于安全规定，需要核实一下。”
张协理员看着周锐，眼神带着询问。
周锐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和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哦，您说的是那个啊！是有这么回事。那是我们团内部的一种简易标识，表示文件比较重要，需要尽快呈送团长。没想到给转信站的同志添麻烦了，是我们的疏忽，应该写个说明的。”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很多部队都有自己内部的一些习惯做法。
张协理员脸上的严肃稍缓，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以后这种内部标记，最好附个简单的说明，以免引起误会。现在情况复杂，谨慎点是好事。”
“是是是，您提醒得对，我们下次一定注意。”周锐连忙保证。
张协理员又交代了几句关于伤员转运的具体安排，便离开了。
宿舍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妈的，转信站怎么会注意到那个标记？是我们运气不好，碰上了检查严格的，还是……”李明柱脸色难看。
“不一定是我们暴露了。”周锐冷静分析，“可能只是例行检查，或者那个标记确实比较特殊，引起了注意。张协理员刚才的态度更多是提醒，而非怀疑。如果真有问题，来的就不是他，而是保卫部门的人了。不过，这说明通过文件通道送信的风险比我们想象的要大。这次算是侥幸过关，下次绝不能再用这个方法了。”
“那我们的情报……”孙永担心道。
“情报应该已经安全送出去了。转信站只是核实，只要内容没被破译，文件最终还是会送到团长手里。”
周锐对此还是有信心的，密写药水是特制的，需要特定试剂才能显影。
虽然送信过程出了点小插曲，但总算有惊无险。
然而，这件事也给周锐提了个醒，敌人的警惕性很高，医院的保卫和审查制度也比预想的严格。
就在这时，李明柱从窗外收回目光，低声道：“队长，你看，汪明往王守业办公室去了，脚步有点急。”
周锐立刻凑到窗边，只见汪明确实正快步走向王守业的办公室，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白天汪明刚处理了那份带有特殊标记的文件，晚上就急着去找王守业？
周锐眼神一凛：“盯紧他们！可能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