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得化不开。
陆臣洗漱完,身上还带着湿冷的水汽,却驱不散心头的窒闷。他走进书房,没有开主灯,只有案头一盏昏黄的古旧台灯照亮一小片区域。他沉默地打开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烟雾缭绕,却无法排解他胸中万分之一的郁结。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爱颜嫣,爱到骨子里。正因为爱,才会在她提及过去、在她无意识的呓语中,嫉妒得发狂,失控得面目全非。
可他也同样清晰地认知到,他陆臣,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他无法容忍自己夜复一夜地拥抱着心爱的女人,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听到她呼唤别的男人的名字。那种感觉,像是在他的心尖上凌迟,提醒着他,无论他此刻拥有得多紧,她生命中最深刻的某些印记,永远与他陆臣无关。
陆臣逃避了很久,不想面对这件事,可“别家的”三个字真的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种无力感和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烟灰缸里很快积攒了好几个烟蒂。喉咙被熏得干涩发痛,却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这段时间过得很甜蜜,晚上也是真累了,每次装没听到,不在意,逃避。
可是有些东西越想忽略它,它越猝不及防的出来。
…看不到完全占有和彻底抚平她过去的希望。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有些刺眼。他翻找到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齐司礼。
指尖悬停了很久,久到烟灰又积了长长一截,终于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齐司礼清冷而略带疑惑的声音:“喂?陆臣?”
陆臣深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的气息压住喉咙里的哽涩,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齐司礼……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语调的平稳,将老丹增提供的线索、自己对珠珠身份的猜测、以及已经办理了领养手续的事情,简略却清晰地说了出来。
说完后,电话两端是长久的沉默。
陆臣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重缓慢的跳动声。他闭上眼,终于说出了那个如同剜心剔骨的决定:
“孩子……大概率就是珠珠。我本来想着……找回来了,是好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但现在……你们一起先把珠珠认回来再说吧。”
说完最后三个字,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甚至不等齐司礼回应,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陆臣心想:颜嫣想要给珠珠一个完整的、正常的家庭,而不是……和他一起,组成一个‘别人家’。齐司礼既然是珠珠的生物学父亲……或许,他们才是她心里真正意义上的‘完整’。
自言自语道:“我要放了她吗?”
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书房里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弥漫的烟味。陆臣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模糊的阴影,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空洞。
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最终却发现,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颜嫣从噩梦中惊醒,心悸不已,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旷。
他不在。
这个认知让本就因噩梦而脆弱的心瞬间被更大的委屈和不安淹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悄无声息地滑落枕畔。
她没有开灯,赤着脚,凭着感觉摸索着走出卧室。客厅一片漆黑,只有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晕。
她轻轻推开门,看到的便是陆臣颓然靠在椅背上的身影。烟雾尚未完全散去,他指间夹着的烟即将燃尽,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重的疲惫和孤寂里。那股子平时掌控一切的强势和冷硬仿佛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冰冷的失落。
颜嫣有些惊讶,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慢慢走过去,没有多问,只是像寻求温暖和安抚的小兽般,轻轻地偎进他怀里,侧耳贴在他胸膛上。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传来,一下,又一下,逐渐驱散了她噩梦带来的惊悸和找不到他的恐慌。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心里那阵尖锐的不适才慢慢平复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哭后的沙哑:“回房间吧?”
陆臣的手臂环住了她,动作有些僵硬,但终究是抱住了。他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问,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又做噩梦了?”
“嗯,”颜嫣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如实说出醒来时的感受,“醒了你不在……。”
陆臣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的语气说道:“走吧,去卧室。我也就这些用途了。”
颜嫣猛地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疑惑地看着他冷硬的侧脸:“什么用途?”她不明白他这话里浓重的自我贬低从何而来。
陆臣却没有回答她。他扶着她站起身,然后自己率先迈步走向卧室,背影决绝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萧索。
回到卧室,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脱掉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然后躺到床上,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意味:“来吧。”
颜嫣站在床边,看着他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终于清晰地察觉到他平静表面下汹涌的负面情绪。她盯着他,大脑飞快地转动,结合着他今晚在车上的暴怒和此刻的冰冷自嘲……
她忽然间,福至心灵地捕捉到了什么。
是因为……她没在赵父赵母面前赞同他提的结婚的提议?
还是因为……她抵触领养孩子时提到的关于“别家”的言论,刺痛了他?
或者……两者皆有?
他是不是觉得……他只是她用来驱散噩梦、寻求安抚的……一个工具?
这个猜测让颜嫣的心狠狠一揪。她看着床上那个仿佛在用冷漠隔绝自己的男人,忽然不再害怕他的冷战,也不再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